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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回之路(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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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中响起一片窃窃私语,邢封惊喜地望向来人,原是个白衣白帽的干瘪老鬼,相貌虽然依旧不忍直视,相较旁的却至少有个人样。

围观的小鬼面露惧色,外围的几个甚至扭头就跑,孟婆见之怒火中烧,喝道:“放肆!这死灵是崔判官亲自审过的,差一碗汤便能入轮回,谁也不能破这个先例!”

黑无常瞟了孟婆一眼,并没有任何表情,或者有什么表情也不能从他的脸上看出来:“一个晚上。”

过了半天,冻懵了的邢封才意识到这是在跟谁说话,立即点头如捣蒜,当即要给黑无常跪下,被其一把拎起来:“留着膝盖吧。倘若没有魂飞魄散,自有人给你上一遍‘十八套’。”

邢封早已大喜过望,哪里还听得进去。孟婆还要说什么,黑无常一摆手:“我意已决,谁还有异议,来问我的沉海戟。”

一下子真没人再敢吭声,孟婆黑着脸几乎气绝,那黑霉神置若罔闻,只给老鬼打了个眼色,后者一瘸一拐走过来,拽起邢封往外走。

步履所及,人群自动分出一条道路,牛鬼蛇神的视线紧追着这一人一鬼,无人敢发一声。

“小秀才,”待走远了老鬼才开口:“你先人登了功德录,打动黑爷爷替你求情。我来告诉你,回人间一条路,就是沿着来时的黄泉路逆行。我带你出鬼门关,然后你自己走,什么都别管,什么都别问,打死你也不回头。明白你便点头。”

邢封点头,正要道谢,老鬼道:“不要讲话,嘴巴闭牢。”不知觉二人已走上大道,四起的阴风肆虐,堆满白骨的路边偶尔生出几朵血花,气氛诡异。

老鬼阴沉着脸,催促他说:“走了,走了。”

待两个影子消失在远处,小鬼们早已作鸟兽散。孟婆守着一片狼藉,手往脸上一抹,变出一张如花似玉的面孔,叉起腰便对那黑霉神道:“嚯,长本事了呀!无常使都有能耐违逆天条了,可你有这脾气不去跟泠然单挑,反来欺负我老婆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我不是,别问我。”黑无常冷哼一声,道:“去告诉白泠然,我送她盅补品,想要自己去凡间取。”

年轻的孟婆讶然:“什——什么,你,你是为了这个?她身子虚了多少年,你这时候热心起来了?哎我说你呀,该不会又是想……”

生怕她又唠叨,黑无常赶紧道:“顺水推舟。”

此话全然无效,不仅孟婆面上疑惑不减反增,吊鬼也不可置信地看向这边:放在平日,黑无常不落井下石便算积德了,他一向冷漠绝情,竟是何时这般通情达理起来?

孟婆道:“都是白府的交好,我替你传一回话。不过你得跟我这儿说好,天上馅饼是你红口白牙送给泠然的,可不准过阵子翻脸不认账,要不然我——哎哎,你听见没有啊?”

有那么一会,黑无常似乎要开口说些什么,却终是一言不发,一个转身消失不见了。

孟婆脸色铁青地将吊鬼招来:“去,跟泠然说,黑大人善心大发,送她一剂益气补血汤,吃了不享福,喝了不长寿。”

吊鬼缩头道:“不惹(了)不惹,婆婆去跟主吱说,我说要被打脑阔(壳)。”

“嘿呀,你也敢跟我讨价还价?”孟婆气得直跺脚,揪住吊鬼舌头一阵摇:“老的小的不捡好的,你们气死我老婆子算啦!”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我们说回那蒙了眼的呆驴、脱了僵的倔牛——邢封,尘世中一个小儒生,长到二八当年,在赶考途中死了,不明不白的,但确实是死了。他跟寻常的鬼一起下地府,见判官,走到奈何桥却不依不饶起来,砸了孟婆汤,逃了轮回路,跟着只老鬼一路走回黄泉道。此人当真是个愣种,既不管天条律例,也不顾生死伦常,眼一黑便往前冲,背后多少冤魂索命、野鬼喊魂都没用,等眼前一片白光亮过,再定睛,是月明星稀,风起长林,他终于明白,自己回到了阳间乡里。

十余里外,故乡遥遥可期。

寒蝉凄切,鹧鸪声鸣。

有只魂灵在月色里狂奔。

七月十九,月色还盛,十六岁的邢封在家乡的小路上奔跑。这条路他走过无数次:三岁那年被爹背着上乡赶集,五岁那年骑着水牛跟娘割草,十岁扛着张门板抬爹下葬,十五岁,全村人目送他从这里启程上京。

风景如昨,光阴似旧。只是去时,他是少年英才,壮志未酬,来时,他是死灵之身,一步沉沦。

可他仍在银色的月光下狂奔。

寅时一刻,夜色极深,只剩一根魂骨的邢封在人间奔跑,身体变得轻盈,耳目逐渐清晰,脚下健步如飞。二魂已无,七魄皆散,他用为人的最后一点力气奔跑,去见那个一定会迎接他的人。

木屋近在眼前。

数日不见,屋舍还是熟悉模样,甚至窗中还亮着一点幽幽的火光,娘一定又熬夜补衣了,大夫不是劝过她了吗,戒劳累戒悲苦,等儿子金榜题名状元郎,她便再也不用受罪,所以……

所以,娘,等我考个功名回来。

娘,等我带您去京城享福。

娘……

他听见风吹响木制的门窗。

封儿回来了……

所有的自责与窘迫荡然无存。

“娘!”他一把推开木门,喜不自禁:“娘,封儿回来了!我好想你啊,娘,娘——”

“嗯?”吐着信子的女人抬起头,连带着,大片大片的红色映入邢封眼中。

“小书生?”

蛇脸女人惊喜万分,于是跨过地上老妪的尸体,一步步走近僵硬的邢封,一点点绽开极妖艳的笑容:“小~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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