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息死战(2 / 2)
尘烟飞土不绝于后,硝烟战火难尽于前。
将军在马背上颠簸,他和他的士兵一路沉默。
这一路走来,所见是夹道涂炭生灵,所听是活人悲哭死人,一座亟待守护的城池远在天边,一整片枯萎的大地近在眼前。
将军和他悲怆的军队只能沉默。
不经意间后方起了一阵长风,从他身侧刮过,卷了几滴水珠,停在战旗上盘旋。
将军没有动,他还是执了鞭,持了剑,快马向前。
他没有回头。
所以只有邢封知道,他是否在哭。
邢封不想擦眼睛,但他还是松开了手。
等不及他脱身噩梦,蛇女已经死在眼前。
修士战死称兵解,但她这幅双目凸出、口涎流泗的模样实在算不上得体,然而她毕竟死在日出之前:不成人形的妖,失去七魄的鬼,二者最怕的都是那一缕阳光。
现在,卯时悄然而至,天边晨星微亮,晖光闪烁,再一步,就是日出东方。
那种轻飘飘的感觉主宰了一切,邢封的左手已不再痛,他渐渐觉得身躯隐去,四肢不见,连仅剩的一丝意识都如风中残烛,随时要熄灭消散。
腹中那半口气早就吐尽,再没谁知道他是靠着什么爬出的废墟。
无所谓。
他垂下头,茫然盯着一条死蛇。
无所谓。
背后魂骨传来脆响,仿佛急欲崩裂,正拼命抓住最后一点希望。
无所谓。
他闭了眼,最后停留在脑海里的,是将军的梦,以及深林小屋那一点幽幽的光。
一只手搭在了他肩上。
刹那之间,消弭的神识急速收缩,一股脑涌回他脑海,失去的感觉爆炸般重现,连左手的火焰都再次燃烧,痛觉再一次把他惊醒当场。
“你入了心魔。”
一个轻柔的声音如是说,顿了一下,解释道:“那是你最害怕的东西。”
邢封没有回头。他渐渐呼吸急促,肩膀耸动,明明抓握炭火的左手作痛,却啪的一声捂住脸,随即盐水覆上伤口,疼痛钻心入骨。
“不……是……”
寂静里邢封的哽咽难以听闻。
那人却还是听见了,柔声问:“不是什么?”
邢封只是把脸捂得更紧,头几乎触地,脊背一阵又一阵的耸动,在耸动的间隙里失声。
“不是……不是……”
不是那样……
我不怕那样……
谁会怕那样……
我不怕生。
我不怕死。
不怕魂飞魄散。
不怕地狱轮回。
我怕的不是……
我最怕的不是……
我最怕的明明就是……
一骨的魂灵伏在地上,直哭得泣不成声。
“我最怕的事情,”邢封的恐惧在哭声里断续,“是娘比我早死,是我再见不到我娘……”
肩头的手僵了一下,抬起,在空中停滞半刻,草草收了回去。
鸡鸣三声,日出东方。
晨光如期而至,暖洋遍地流泻,一半倾倒在邢封背脊,一半洒在白无常脸上。
那实是他死后所见的,第一缕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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