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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刹贵主(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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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封闭着眼睛,听到脚步声便知道有人来了,但他没力气睁眼,只好静静躺着。

黄泥地方圆一里,原本平坦开阔,酆都城中难能寻到这样的僻静之地。然而邢封待了十日有余,此地已遍地坑陷,处处剑痕,仿佛给犁过一遍,唯一不变的,只剩他本人的剑技。

日复一日,邢封重复着两式单调的剑招,终究只得其形,不得其神。白泠一剑劈下,是剑意凛然,游走无形,他一剑劈下,顶多带出些剑风,歪七扭八地窜出去,翻起更深一些的泥巴。

练武修真,如同读书写字,依样画瓢总能学个九成九的相像,可若还想参悟应用,则非得有个师父提点入门不可。哪知白师父是怪心思,徒弟是牛脾气。无人指点邢封就自己琢磨,十日内一刻不停去练那两招,直到第十一日他心灰力竭瘫倒在地,迷离中还在喃喃,偷摸溜进来的小鬼俯身来听,竟是什么“转似游龙……绞胜亢龙……”的口诀,当即感叹真是个痴人。

他离得太近了,邢封恰在此时睁眼:却不是送饭的冻公公,而是一个怪模怪样的中年鬼,全身瘪如麻袋,仿佛死前给人拍平了碾扁了,现变成一张纸片。邢封本就心力枯竭,再来一只纸片鬼面对面贴着,一口气没上来,眼白一翻,彻底昏过去了。

白泠也一个寒战,从半明半寐里惊醒过来。

寒意一瞬即逝,烛火的昏沉取而代之,白泠拂去额头冷汗,装作心思还在这场通宵会议上:七月三十,正对着当日宣判邢封的永寿殿,长生殿中烛火彻夜不灭,六案功曹齐聚一堂,为一个月里积攒的百多本折子争执到天亮。

这每月的例会,全因阎王爷闭关多年,大小事宜都交给了六案功曹裁断。成堆的公文,成群的死灵,上头的爷撒手不管,底下的奴才就得宵衣旰食:“人案”崔判官与“神案”代掌黑泽唇枪舌战了两个时辰,时近三更也不见消停,“鬼案”孟婆抱着肩膀看戏,“冥案”抠着手指发呆,“天案”空空如也,对面的“地案”代掌刚刚醒来,瞧了眼巨大的沙漏钟,道:“诸位大人,三更了。”

资历年纪都最小的黑泽一脸不屑:“某人早退惯了,以为在座都如她一般惰懒。”

崔判官却道:“白大人身子弱,本就不该强拖着与我们熬到这个时辰。本官看看,还有……嗯,剩余十三本,都是些琐事。白大人,您若不方便就请回去休息,不要误了明日的排班。”

“还是崔大人体贴。”白泠冲判官一笑,后者板着脸转向黑泽:“黑大人方才所说,要为今夏水鬼泛滥一事重罚南直隶各县土地,本官以为极不妥……”

白泠起身离席,行至“鬼”字位时,孟婆突然拉住她:“泠然,我都忘了,今儿是七月三十,你师父……”

白泠愣了愣:“是啊,他老人家寿辰,多在佛前供几炷香就是了。”

孟婆拍拍她手背:“替我上一炷香。”

“……好。”

崔判官忙里插话:“请白大人替本官也上一炷。”

“好。”

一直缩在座位上的冥案忙道:“奶奶,也、也请替我上一炷!”

“好。”白泠看向仅剩的黑泽:“你也……?

黑泽答得简洁:“滚。”

“好,好。”

时正是三更天,白泠走出长生殿,俯视着酆都城中更深夜静,连个鬼影也无,只有城角不时传出几声不妙的惨叫。她置若罔闻,脚下踏出几个“缩地成寸”,就往城外白府赶去。

耳边风声呼啸,手背隐隐作痛,白泠不禁又想起孟婆,想起方才她拍自己手背时一掌一掌针扎似的“神识化形”,为传个口信真是一点劲也没收。

至交多年,白泠几乎比谁都了解她这闺蜜。此人脾气有些八婆,嘴巴有些不牢,每日早起熬汤、布施汤水,差事极尽乏味,地位却高居鬼案。所凭并非她资格老人缘好,而是遍视冥界十城,孟仲姿识海境界之深厚,神识控制之自如,少有人能出其右——即使是六案五人个个神识外放的情况,孟婆依然能寻出个缝隙游走其间,大庭广众下给她留一个口信。

口信很短,白泠能懂。

孟婆说,“有异,速回,寻封。”

白泠刹住脚,果然见必经之路上一黑一白两只鬼差,同时向她行礼:

“主子。”

“白主子。”

白衣的是冻鬼,手上提只灯笼,黑衣的干瘪如纸,喊了声主子便低下头:“黑主子要奴才来带个话,大哥非得奴才说清了才放行。”

几步远外的白泠掩面:“臭……”

“啊,是奴才有几日没洗澡了,请白主子恕罪。”

“你在白府时一天冲一次澡,不要拿这种话诓我。”白泠给冻鬼使了个眼色:“去,看看我的益气补血汤给没给这小混蛋偷喝了。”

冻鬼心领神会,拔腿往怪石阵方向奔去,留下被轧过似的小鬼,给白泠的眼刀再轧一遍。

“白主子……”

“知道我是你主子,还去偷我的东西?”

“奴才没碰小秀才。”

白泠笑笑:“你倒是敢。”

“……”

“知道我去哪儿了吗?”

“回白主子的话,您是地案代掌,今儿得在长生殿待一天。”

“是啊,待了整整一天,陪着你黑主子连口水都没喝,回来还要遇着你,全不给我省心。不省心啊,本月奏折一百四十八件,上至北海鱼妖内讧死伤上百,下至南直隶水鬼泛滥为祸人间,大至谁给王爷写本月回执,小至下月中秋发什么馅的月饼……大小事务面面俱到,一样都不教人省心。可你知道最不省心的是什么吗?”

“没有邢封。”白泠自问自答,“没有一本折子提到七月十八那日,邢封闹出来的乱子。吴县的土地,丰县的鬼差,被放鸽子的黑泽,被砸汤碗的孟婆……多的是理由写一本上来,可或被压或被截,以至于我这地案代掌竟见不到一本。你说,可不是教人不省心么?”

“主子,”对面的忍不住抬起头,“奴才知道您留那小秀才不是用来益气补血的,可他七魄已散,二魄皆无,魂骨残损,根生心魔,加之十日有余学不会一式剑招,根本不是修仙的材料,请您三思!”

白泠挑眉:“良禽择佳木而栖,你主子我择朽木而雕,有什么意见?”

“这朽木坏了天条惹了缉拿司,刹罗殿已经发下搜捕令了!”

“我知道。”

“您知道还……”

“不然怎么说你不让人省心呢?”白泠摆摆手:“我知道你来意了。回去告诉黑泽,我这汤还在灶上煲着,出锅前用不着别人加料,有什么事过了下月十九再说。”

“主、白主子……”

“乖,小轧。重头戏还在后头呢。”

这一晚着实事多。

白泠甫一进大堂,重头戏就把烫茶迎面泼了过来,茶杯砸到面前却忽的一滞,而后直掉下去碎成片渣。

白泠眨眨眼,顺着泼出的一路水渍望过去:来人身姿高挑,头生一只牛角,面色碧玉,衣色紫罗,耳舌镶环,手持念珠,有一半厉鬼狠恶,也有一半美人绝色——正是幽冥界十城之一毗蓝岛主人,刹罗殿总兵,人称“罗刹贵主”的吕子慧。其与自己是在朝的同级,在野的政敌,二人向来不对付但也维持得住表面客气,她又是何故三更天来砸场子?

“这不是吕贵主么,稀客来访,六鬼怎么不接待……”

吊鬼顶着一头茶叶委屈巴巴:“主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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