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2 / 2)
……
细雨披脸。
如似无数断了线的珠帘一般自天屏之中细细的垂下,氤氲的雨气朦胧了眼前的视线,望不清脚下的路。
李青颜面上不见一丝的表情。
她只是缓步的走着,犹如失魂一般的走着,穿过了药舍香室,棋阁剑殿。
空荡荡的道青山上只有着刮面的风寂寂的回响着,连同着她的脚步声都见的清晰,是连绵不绝的雨打碎在了她的发上,直自发梢尖泫下。
已经不知走到了哪里,走去了何处,又要往何方。
她看见了一方青冢。
那是一方如今已长满了杂草,盘栖了兽蚁的地方。
——侍女薄香之墓。
……
“多谢,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是年前兆鄂一带生了瘟,我与娘亲流落到了此方,只是娘亲终是没能挨过来……谢谢姑娘济我葬了娘亲将我从那恶霸手中救下,如此恩情,薄香没齿难忘唯有结草衔环以报姑娘大恩!”
一场大雨,那个清瘦的女子感激泣零,再三伏拜。
从此。
舍了一身的诗书骨甘为李家侍。
“二小姐快走!”茫茫的火海之中,薄香全身是血的握着手对上纷涌冲来的人,已是无路可走的死局,薄香转身一掌推开了她,喝道,“我断后!你快走!”
……
李青颜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随即举步继续往前走着。
微雨披面。
耳畔,是淅沥的雨打叶声。
昏暗的雨天,在这片荒芜的遗址之地,只有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缓缓地走着。
——季氏三小姐季芷眉之墓。
……
“颜姐姐近来可好?你看,这是易大娘新作的簪子,巧的做了一对,正好送你一支。”
“哎,是说啊,咱们两个的交情,别说我府上的哥哥弟弟叔叔伯伯们,你就是看上了我相公,我也是不介意你拿去用一用的……诶,我可没有说混话。只是说,所以你可有看上了谁啊,我保管帮你把他送到你的香闺之上。”
是女儿家闺房私话。
两个姑娘互赠着发簪,互绘着花钿,在小院中细绣女红,在武墙中走剑如飞。
季芷眉说,可说好了,我们两人要一同成亲,一同上花轿,改明儿了两家有了孩子,便要结了娃娃亲。
大火吞噬了一切。
创至内腑的女子咳出了血,笑她,“说什么连不连累对不对得起的,我啊,今生有你这么一个好姐妹也是可以瞑目了。你……代我转告冯呆子,没来得及嫁给他,是我负了他……”
……
走在渊道上的脚步非常的沉重,起初每走一步仿佛用了所有的力气一般见的艰难。
却渐渐地。
那脚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像是寻不至方向想要逃离某一个地方一般。
是敦厚护短的大师兄。
——铸剑山庄首座大弟子白明之墓。
“好哩,回头我去跟师娘说,你个小丫头,以后可不许再调皮私自跑下去了。”
是温柔娴淑的六师姐。
——铸剑山庄洗尘剑传人玉织慈之墓。
“可仔细些照顾着自己,这病可是不好受,来,我煮了你最爱吃的桃花粥,尝尝看。”
是和蔼可亲的大师父。
——铸剑山庄三清长老槐舒安之墓。
“颜儿,你且要记住,剑做双刃,救与杀只在一线之间,人命之重,慎之,慎之。”
脚步重重的踏在了地上的泥潭之中,直溅起了一片泥水。
混乱踉跄的脚步和哑到破音的嘶喊声交错在这一片雨下。
大雨忽至。
那是触目惊心的坟冢,一步一座,一座一山。
霜冷的眸,彻底的崩溃。
李青颜接近疯狂的奔跑在无尽杂错的渊道上,像是一只受了极大刺激而成疯魔的野兽一般不停的狂奔着嘶喊着。
一步,溅碎了一片的水滩。
是李氏长子李遇松之墓。
……
“好哩,大哥这次出海,小颜儿想要什么只管告诉大哥,大哥定给你带回来。”俊秀的青年弯腰笑盈盈的抱起了尚及自己膝盖的女孩。
“颜儿想要珍珠!”
“行,大哥定把那东海最大的珍珠带回来送给小颜儿。”
……
是李氏四子李遇鹤之墓。
……
“尚未坐正,笔不可握的太过用力,注意行锋与收锋。”一身书生卷气的少年是整个铸剑山庄最不擅武的人,却写了一手好字,阅得了万卷的藏书,怀有满腹诗文地理。
小窗临竹,清减的文生俯身为那个桃李之龄的少女示范着书字。
“四哥,这样如何?”
“很好,记得日后要多以练习,不可懈怠。”
……
“踏!”一步又一步踩过一地恶水疾走。
望不清眼前的路。
是濒临崩溃的人痛苦的嘶喊着竭尽破音,在这片无尽的渊道之中,埋葬了那一场火海之中全数死去的人。
所有!
全部!
——铸剑山庄庄主李渡江之墓。
骤然映入眼帘的一行字让她停下了狂奔的脚步。
李青颜睁着眼睛一动不动望着那一方青冢墓碑,却是缓缓地退着步,失魂的眸死死地盯着那一方碑名,她退着步摇头,“不,不……”
……
“李渡江,你私通魔教万魖宫还有何话可说!”宝华高门之下是数以千万的人持剑而涌,立于正堂之上的男人刚目严正。
他转过了身,“李某,无话可说。”
“只是此心诏诏日月可明,天地可鉴!”
……
退步的足直至受到了一方硬物相阻方才停了下来,她怔愣的转身望去。
眸生刺痛!
——铸剑山庄夫人秦妙菁之墓。
……
“秦妙菁,你已无路可退!”
“若你肯说出为魔教所铸的那一把魔剑藏匿之处,我等尚且留你全尸。”
是冲天的火海。
在那一片焰红的炼狱之中,那个穿着锦绣罗衣的女子转过了身,华髻鲜衣,容貌自作那天山莲高洁不可侵。
秦妙菁负剑立于铸剑池上却做长声一笑,“哈,要这全尸作甚?如此世间,又有何处配得上埋我秦妙菁之骨?”只说罢,便拂剑踏足而起,覆袖中,翻身投入了铸剑池中。
一池的星火溅起!
……
“不!——”
李青颜双目尽红的嘶吼了一声,彻底崩溃的人,转身如疯如魔一般的狂行着。
黑衣的身影疯狂的穿梭在这一片碑林之中。
那一夜的火,烧红了整个西淮的天际,那是人间炼狱,整个铸剑山庄上下,族宗、弟子、仆侍,无一幸免于难。
那是她此生所见过的最为深沉的红色。
整个铸剑山庄俨然分不清是血海亦或是火海。
黑色的身影跌跌撞撞的穿梭在这一片渊道之上,周旁荆草棘木甚多,直钩开了一道道的划破,撕开了那一层黑色的斗篷色。李青颜如似失魂一般一片空白的亡命跑着,穿过了一座又一座的碑冢,走过了一山又一山坟丘。
“轰隆隆——”是骤然一道紫红色的蛇形闪电倏地撕裂了天屏。
白石,青冢。
是愕然闪现而出的碑墓,在这片风雨雷电交加的时间,一树斜落的小枫投影重重,摇碎着无声的红影,看的教人分不清虚实。
坟前的剪香雪已全数枯死,只剩下几枝干枯的枝节垂在那精烧的花瓷之中。
大雨自天屏不断的落下,像是整个嫦皑都在哭泣一般。
“轰隆隆——”蛇形闪电凄厉的撕开天屏,暗紫色的光闪照着她一身暗如长衣的黑色斗篷。
大雨落下。
李青颜立于那一方墓前伸手缓缓地抚上了那一笔一划刻上去的碑字。
风雨肆意的摧断了无数的寒叶残枝。
“哗啦——”突然的一道声音冲破了雨声,是一路不曾停歇赶来的僧人一身禅衣尽湿,看得极其的狼狈。
来的人是明灯。
明灯一眼便望见了在那一方青冢前的女子,走了一步刚唤了一声,“李——”
却是倏然止了声,像是意识到了她眼前的墓是何人之墓,明灯顿时僵住了脚步。
雨水缓缓地顺着墓碑上的铭字流了下来,似是墓碑作哭。
是高台之长素手拂香长袖曼舞。
是那画中人一身轻灵的仙云长衣温柔浅笑。
是恶骨之地满手鲜血霜冷狠戾。
是那兽血灯前照镜执笔于眼睑下勾画成了一线诡魅魔纹。
但见那座墓碑上以极深的剑锋写着——
逢兰冢。
铸剑山庄二小姐李青颜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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