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为人日（1 / 2）

婧儿, 新年好啊。</p>

能够下山见见许久没见的妹妹，真的是一件好事。</p>

阿季咧着嘴跟在秋静淞后面晃悠的时候，突然感受到有一股强烈的视线注视着他。</p>

按理来说，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自从上次去借书被人看到后, 他就很小心了，哪里再会让人看到自己呢？事实也正是如此，等他回头望去时，来时走的那段路除了天地, 屋瓦, 回廊，残雪之外, 什么都没有。</p>

但是那股没有恶意的视线仍旧存在。阿季不知怎么了, 还从里面感受到了那人是想让他过去的意思。</p>

难道清河还有第二个灵仙不成？</p>

阿季转头看了已经见不到秋静淞和程婧的背影，脚尖一点, 心随意动，还是决定去看看。</p>

此时刚巧到了饭时，清河县城中大大小小的房子上头, 都升起炊烟。</p>

凭着感觉，阿季仰着头，在雪尚未化完的田埂边看到了那人。</p>

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灵仙南飞立于枯树枝头, 用一种十分慵懒的神态看着脚下在田埂间采摘野菜的农妇们。她手中握着一把今朝所有为过官的士族女子都会有的檀香小扇, 比身还长的青丝轻挽, 穿着白玉色的秋家礼服站于阳光下, 飘飘然, 似谪仙遗世独立。</p>

阿季在那时有点恍神，南飞的身影是如此神圣，让他不由得在心里问自己：是不是所有的秋家人都是这样雅致脱俗，自有气度呢？</p>

天太冷，为了化雪，有农者想在田间点了一堆火，可是还是因为天气太过恶劣，他几度尝试都失败了。南飞看着他有些丧气，摊手朝他的方向吹了口气。</p>

听着那人欢喜的笑声，听着柴火灼烧时发出的噼啪声，阿季又听到她开口问：“你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吗？”</p>

他一样是从离巧那里知道的，今日初七。</p>

或许本就无需他回答，南飞自己继续说：“汉东方朔在《占书》有言：【岁后八日，一日鸡，二日犬，三日猪，四日羊，五日牛，六日马，七日人，八日谷。】今日既然初七，那便是人的生日。”</p>

阿季偏头，扫了一眼田埂上跑来跑去忙碌的人们，突然笑了。</p>

是吗？原来今天是人的生日啊。</p>

“去岁七草羹，今年一人烹。人生在世，世事无常，沧海桑田，不过一瞬。”</p>

南飞的声音，突然变得惋惜和惆怅。</p>

灵仙都是以前士族的长辈所化。阿季不知道她在感叹什么，他只是想让她开心一点。他便抬头开口笑着问：“大人，您是秋家的灵仙，对吗？”</p>

南飞把脸转向他，也笑了，“是啊，我叫南飞。”</p>

阿季抿嘴，俯身行了一个晚辈之礼，“我是阿季。”</p>

南飞听到他这么介绍自己，有些意外，又有些欣慰，“你已经舍弃了自己生前的名字？”</p>

阿季摇头，面上有些说不出来的坦然：“那其实也不算我的名字吧。”</p>

南飞悄然一笑，她抬手，轻轻一挥，“你过来。”</p>

阿季看着地上想了半天，到底还是想起了该怎么让自己浮起来。</p>

在靠近南飞的时候，她不急不忙地拉了一把。还不能熟练使用自己力量的阿季当即就有些腼腆的一笑。</p>

南飞抓着他的手，也没松，含糊着问了一句：“那个东西，可以让我看看吗？”</p>

阿季不笨，立马就想到了第一次见面时她给自己的功德珠。</p>

他立马张开了手心。</p>

这颗颜色有异的功德珠看起来好似快要跟他融合了。</p>

南飞眨了眨眼睛，扫了一眼后便笑着点头，“好了，收起来吧。”</p>

阿季把手握成拳后，抬头看着她问：“这个东西其实并不属于我，对吗？”</p>

南飞十分冷静，似乎是什么也不在乎一样回答：“是你的，便该是你的。”</p>

“我有个问题想问您。”阿季对这个回答并不是很满意，他继续追问道：“静凇妹妹的师父钟一杳，不是空有虚名之人，反而身怀异能，十分有本事。所以，他的卜其实算的很对，是不是？”</p>

南飞挑了挑眉，问：“他算出什么了？”</p>

阿季只是盯着她的神情在看，嘴里说的，像是与自己不相关的事，“他说，秋静淞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那个亲缘凉薄，不被中宫喜爱的十四皇子。”</p>

南飞在这里停顿了一下。</p>

是什么时候呢？大概是在那间破庙里，秋静淞用程十四的名义起誓，用程十四的身份接受冯昭的效忠的那一刻吧。</p>

她的心情一下变得有些低落，“你知道换命一说吗？”</p>

阿季对这个并不感兴趣，他现在只是想知道，“这件事，是您做的吗？”</p>

“我还没有那个本事。”南飞苦笑了一声，“老天要人怎样，人就得怎么样。人在世间拼搏一世，看起来风光无限，但是最后谁又能抵得过，天命所归呢？”</p>

阿季垂下眼帘，心里只觉得苦闷极了，“我突然觉得有点难过。”</p>

南飞这里就如同一个长辈那样开导他，“为了什么？”</p>

“为自己，也为了静淞妹妹。”他死了，他对害死他的皇兄是有怨气，可更多的却是觉得自己命该如此。他太软弱了，或许稍微强势一点根本就不会落得这个下场，可是秋静淞呢？她并没有做错什么。死了虽然什么都没有了，但是人还好好地活着，却被迫失去曾经拥有的一切，不是更加残忍吗？</p>

阿季帮着她质问道：“您知道吗，她一直以为自己还是秋家人。”</p>

南飞沉默许久之后才回答，“在完成天命之后，她当然还是秋家人。”</p>

阿季皱紧了眉，“什么天命，我不明白。”</p>

“你以后就会明白的。”南飞拍了拍他的肩，回头一笑，“当一个灵仙修炼到一定境界时，就能隐隐触碰到天命。当然，其中的玄之又玄，自己明白就行，无须让外人知道。”</p>

这些话，果然听起来离他太过遥远。</p>

阿季一闪，回到自己刚才来时站着的地方。感受着踏踏实实站在地上的感觉，他抬头大声说了一句，“她不信天，我也不信。”</p>

南飞看着他一愣，复而朗声大笑，“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p>

阿季此刻，实实在在体会到有本该属于秋静淞的东西正在失去。</p>

他试图帮她挽留，他大声地问：“你舍得她吗？秋家人舍得她吗？你们忍心吗？”</p>

南飞看着远方，又是许久不答。</p>

当田埂上越来越热闹，在乡间人的打闹声中，她突然开口轻声问：“她还好吗？”</p>

精神一直紧绷着的阿季松了口气，“她给自己定了些许个小目标，每天都在为之努力着。”</p>

南飞又问：“你好吗？”</p>

阿季微笑着点头，“我以前，从来没有觉得日子能够过得如此快活。”</p>

“没有了那些外物，你们自己也能过得很好。”南飞吸了口气，继续说：“这样就够了。我以后大概不会再来了，所以这次也是最后一次来看看她。”</p>

阿季看着她，终于是无话可说了。</p>

“就此别过吧。”南飞仍旧笑着，身形却渐渐的淡去，声音也逐渐变得缥缈，“回去了，自己给自己弄碗七草粥喝吧……”</p>

今日初七，可是人的生日呢。</p>

秋静淞翻着书册，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窗外的炊烟，她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p>

程婧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没看到什么，便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皇兄？”</p>

秋静淞眨了眨眼睛，回神，“怎么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