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中叙话(1 / 2)
杜沉生怕杜沣倒下, 赶紧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住他,“大哥。”</p>
杜沣眼前一阵恍惚,他看见杜沉,倒还记得说话:“是二郎下朝回来啦。”</p>
杜沉也在为刚才得知的消息悲痛, “大哥,嫂嫂她……”</p>
“她大概是放不下麟儿一人行黄泉路,所以……”杜沣话还没说个完整, 喉咙就被呛得大声咳嗽起来。</p>
杜沉忙把杜沣扶起来,“大哥,别坐在地上了,担心寒气入体。”</p>
“……所以跟着去了吧。”杜沣摆了摆手, 被他扶进院中坐下后, 急促的呼吸才渐渐平缓,“父亲派人去了乌家,这些事有人处理, 你不要太挂心。先说说, 今天开朝,可议了什么要事?”</p>
杜沉给他倒了杯水,温声说:“大礼未行, 皇上已经当着众臣的面唤十二皇子殿下为太子了。”</p>
杜沣和道:“过九龙而执玉玺,又有灵仙傍身, 十二皇子成为太子是板上钉钉的事, 也不差那个做给天下人看的大礼了。”</p>
杜沉又道:“秋家的新灵仙, 弥元大人也在朝上出现了。大哥您猜这位是谁?竟然是已故的戴国公。”</p>
杜沣手一顿, 他想起了卢氏出事那晚下了一夜的流星雨。</p>
他小声说:“那夜秋家的前灵仙枫络大人突然坠仙,说不定就是为了戴国公?”</p>
这句话杜沉听了半耳朵,他也不敢同杜沣做多讨论,只停顿了会儿便继续道:“还有,皇上不知为何对着弥元大人话里夹枪带棒的,弥元大人竟然也都忍受了。”</p>
他兄弟二人都在猜想,卢氏出事,莫不是还有别的隐情?</p>
杜沉也说不好,又道:“还有,秋尚书归朝了。”</p>
杜沣心里一顿,他立马问道:“今日是不是有人提起重开恩科的事了?”</p>
杜沉张了张嘴,“大哥你是怎么知道的?”</p>
杜沣不答反问:“是谁提的?”</p>
杜沉连忙说:“是甘相。”</p>
杜沣一双眉头当即就锁了起来,“甘相他怎么会……”</p>
如今想不通甘廉这般动作的人,不止杜沣一人。</p>
但就他们而言,想不通便想不通罢了,因为纠结甘廉的动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让皇帝同意这个议题。</p>
废除科举这件事,贵族门阀从建国之初就在想,可每回要拿出来提时,就会遭到寒门的拼死抗议。每当这个时候,朝中的文官能从卯时吵到天黑,武官们都能混在里头骂娘充数。而每当两方都无人争得上头时,滚地撒泼都是常有的事。</p>
那时的情形,现在提起来大部分人都未敢相信。</p>
史书里记载的那群文官,什么翩翩君子郎的,那是越有风度越会胡闹。尤其是个别还会武又力大的更是可恶,他们就算拿着礼剑,也能给你脑袋拍出花来。</p>
还有那群寒门官员。他们对自己是真狠啊,一旦看到皇帝的心意将要动摇,就一个接一个的硬着头皮往从政殿的柱子上撞。</p>
赵国至今已有五百三十余年的国寿,从政殿也建了五百余年。这五百年间,从政殿每每翻新,唯一一个不需要重新上漆的,就是那几根三人怀抱粗的盘龙柱。那上头红艳艳的,全是寒门官员们的赤血和丹心。</p>
十八年前,季祎废除科举时,也有三两个文官因为反对过激当场触柱而亡,可季祎愣是用自己的冷心硬肺撑了过去。</p>
而在这段期间,贵族子弟就算再不学无术,也能做个一州刺史,而寒门学子就算能力超群,顶了天也不过是个穿紫袍的六品小官。</p>
甘廉前两年还提过,每回话刚出个头,就会受到季祎的怒斥。接着第二天御案上就会多出来许多参他的折子。</p>
老实说,甘廉能熬过这段时间,亲寒门的秋家家主卢正堂出了大力气。</p>
可惜的是,就算是他对皇帝说了不介意寒门学子入吏部这种话,季祎也会将他的建议驳回。</p>
季祎封了科举十八年,这十八年被士族门阀当做了狂欢。</p>
这也是现在赵国朝堂上的贵族敢如此猖狂的原因。</p>
在听到季祎问自己对甘廉的议题怎么看时,季长芳便这么回答:“儿臣会同意。”</p>
季祎还挺耐心的想听她说出个由头:“为什么?”</p>
季长芳看着他说:“儿臣觉得,或文武,或士族寒门,让朝中两方势力互相针对才是一个君王该有的弄权之道。没有两股力量,就要想到设法分出两股,三股。因为只有形成竞争,抢夺的关系,怀揣着各种心思的官员们为了出头,才会对皇帝提出来的各个议题心甘情愿的同意,执行。若是这两股力量相处得好,就要想法设法制造出矛盾,不然他们就会联合起来对付皇帝,届时皇帝弱而臣子强,史书上傀儡皇帝的名单中又会多一位。</p>
另外,一方为弱一方为强也不行。人都会反抗,但当人反抗不过时,就会屈服。当两股力量拧成一股,就会如上一条所说,早晚有一天也会成为皇帝的心头大患。只有当两股力量同时存在,又互相针对,形成旗鼓相当的对立关系时,才是一个皇帝为政的理想状态,这种情势才有利于当权者施政。”</p>
季长芳停顿了一下,她看着略有所思的季祎问:“一个皇帝,并不需要臣子之间的关系有多融洽。父皇,儿臣说得可对?”</p>
季祎点了点头,“对。”</p>
季长芳便继续说:“按照儿臣来看,如今朝堂上,士族一头撑大,几乎将寒门打压得没有根本生存的地方。若甘廉和杜岩松再把被视为寒门交椅的丞相之位丢了,赵国的寒门就永无出头之日了。”</p>
季祎沉思着转过了身。</p>
他将双手负在身后,带着季长芳在这香榭回廊中行走。太监宫女都被他喝令不准随侍,跟着二人的不过是曹家的两位史官而已。</p>
史官只负责记录而不出声,他父子两个一致把他们当做不存在。</p>
季祎遥遥地叹了一声:“朕这些年,于朝堂上不被士族们待见,想来也是咎由自取。”</p>
季长芳不敢搭话,只是看着两旁池子里被鲤鱼摆尾画出的涟漪发愣。</p>
季祎自怜了不过片刻,又问道:“朕记得,你有个结拜大哥就是寒门出身。”</p>
季长芳点头,不放过任何提起林说的机会:“林说文采斐然,曾作《盘龙赋》而名动天下。如今正在苏州的崇明书院求学,亦是书院中连得品状排名首位的学子。”</p>
“唔,朕还记得那篇《盘龙赋》,说是【世有盘龙者……】”季祎只吟了一句,就回头看着季长芳道:“好个【屠龙太子】,你确实当得。”</p>
季长芳心里一惊,道:“不过是百姓们取的混称,儿臣自认不敢当。”</p>
季祎笑,“为何?你现在可是名副其实。”</p>
季长芳有些固执地边走边说:“儿臣杀的是蛟龙,蛟龙该称之为【蛟】才对。”</p>
季祎满不在乎道:“那你便再去屠一条龙好了。”</p>
季长芳脚步一顿,额上沁出了汗,“父皇……”</p>
“跟上,别离朕太远了。”季祎甩了甩袖子,又去沿着刚才的话题说:“你可是因为这林说,才对寒门如此推崇的?”</p>
“并非。”季长芳快走两步,跟上季祎后说:“父皇可记得,儿臣的另一位结拜兄弟乃是士族出身。孩儿当时会与他二人结拜,不过是爱慕他们的才学人品。”</p>
季祎问:“那你觉得,你这两位兄弟入了朝,会如你的意愿那般,做出不和的样子来吗?”</p>
季长芳略加思考后道:“这便又是另一桩事情了。”</p>
季祎故意道:“怎么到了你的结拜兄弟这里,就不一样了?”</p>
季长芳解释道:“林说与辛同舒之间并不存在利益威胁,所以儿臣才说不同。”</p>
“你对你的结拜兄弟倒是比亲兄弟还亲。”季祎说完这句话,突然回头:“你二哥昨日去送十一出殡,想必身体是大好了。他曾经刻意下你的面子,又手握重兵,在军中也十分有威望。我的儿,若是你成了皇帝,你会如何用你的这个亲兄弟呢?”</p>
季长芳未藏坏心,便毫不示弱地看回去:“他若是尊我同尊父皇,便还是那位将军王。”</p>
季祎冷了会子脸,突然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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