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阴非阳（2 / 2）

翘威抓了化得差不多的一块冰抓在手里，斜睨着摇扇送凉的宫女道：“都给我好生伺候着，听明白了？”</p>

宫女赶紧伏地磕头：“回公公话，奴婢绝不敢偷奸耍滑。”</p>

听到接二连三的跟着应答声，翘威哼了一声，这才转身出去。</p>

那轮照了千秋万代世人的月亮变成了一弯新月。</p>

翘威扯了扯嘴角，看着自己被照出来的黑影，心里因为刚才的忆往昔久久不能平复。</p>

出身于皇族，就算季长芳的童年十分不顺，她也拥有着世上少有的教养。</p>

她是真的尊重他，才会往自己身上揽罪责。</p>

而得到这样维护的他，却是一个小人，他才是那个师徒两面三刀的下流胚子。</p>

他会这样，是因为他生来卑贱。</p>

他卑贱，是因为他的父母比他还要卑贱。</p>

一对马奴生出来的儿子，本来他这辈子也是要做马奴的，只是因为双亲养出来的马害得主人落马受伤而丢了性命，他才没有去继续做马奴。</p>

做不了马奴，那就做奴才的奴才。从五岁时，翘威的这双手就在给别人端茶送水。对他很不公平的老天有一件事对他很好，那就是当他咒着主人家去死的时候，主人家真的被灭门。</p>

然后他就被官家的人牙子卖去了祁南王府。</p>

他自己的本名是什么早已不记得，他只大概晓得，当第一碗热茶被老太监从他头顶泼下来时，他就叫翘威了。</p>

那个老太监是他净身之后的师父，姓甚名谁自不用提。老太监大概是想把他当做玩物培养，所以教他读书写字，教他琴棋书画，教他如何顺从他人。</p>

季长芳教他的一切，他原本就会。他为了能得眼假装不会，还做尽掩饰，所以啊，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p>

老太监有两句教训他一直记得：</p>

“你这辈子，大概都学不会怎么服侍人用茶了。”</p>

是，就算是十二皇子殿下这么好的主子，也从未夸过他的茶泡的好。</p>

“哭丧着脸给谁看呢？还不给我笑！”</p>

笑？当然会笑。翘威最擅长的就是笑了。</p>

尤其是现在很合人心意的，带着三分纯真三分懵懂三分良善外加一分愚蠢的笑。</p>

刚好，这些都是他曾经拥有的东西。</p>

死在原府棍棒之下的纯真。</p>

丧于教导他的老太监之手的懵懂。</p>

被他葬在祁南王府的良善。</p>

还有当时以为净了身就会得到重生的愚蠢。</p>

他的恭顺，是跪出来的。</p>

他的今天，是把自己撕碎了一遍又一遍得来的。</p>

值得开心的是，以前是强颜欢笑，而现在不是了。</p>

他没有浪费自己纤细的身体，也没有浪费自己精湛的演技，更加没有浪费那张笑起来很让人心生好感的脸蛋。</p>

用从老太监那里学来的东西，他逃离了祁南王府，经过几年的蛰伏，他又抓住机会得到重生。现在，知道他的所有人都对他印象很好。他只要再往前一步，就不会有其他的顾虑。</p>

童宪有句话说得没错，他比不过展正心在季长芳心里的地位。</p>

但他觉得那也只是现在。</p>

因为季长芳更喜欢展正心，所以在说起他的话题时他会犹豫。但以后就不会了。</p>

他有缜密的心思，玲珑的手段，就算是曾经，也只差一个机会。</p>

现在他手里就握着一个机会。</p>

一飞冲天。</p>

翘威把握了冰而冷冰冰的手背在身后，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前，心情很好。</p>

他前两日尝试透露过自己残暴的一面，然而季长芳并不觉得违和，这对他来说是有益的。</p>

方才又听了他的过去，应该很会觉得情有可原？</p>

腌臜的手段，正适合腌臜的人。</p>

路过一汪莲池，翘威看着花开正盛的莲花，突然驻足冷笑。</p>

读书人都因周敦颐的《爱莲说》而人云亦云赞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在翘威看来，这莲花再被怎么吹捧，也不过是个从卑贱中生，于卑贱中长的卑贱之物罢了。水为阴而土为阳，长在非阴非阳的泥土中的莲花，就像他这个亦阴亦阳的阉人，是一路货色。</p>

他正出神之时，前方，有个脸嫩的内侍在招手：“桥上的可是翘太监？”</p>

翘威晃过神，收起愈想愈桀骜的眼神，慢悠悠地走过去。</p>

“有什么事？”</p>

内侍躬着身子答道：“是童太监让奴婢来请您。”</p>

是了，童宪说要见他。</p>

估计又是想提点他什么吧。</p>

想着，翘威一笑：</p>

这个干爹，可比上一个要好多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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