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所能（1 / 2）

自从那日下了半刻钟的暴雨, 第二日也没有放晴，奉阳就仿佛迎来了真正的雨季。</p>

付卿书今日被老庄王喊上府吃饭，她还故意把木楠子一块儿带上了。老庄王虽然因为木楠子一副【游方道人】的打扮而对他不喜，碍于付卿书的面子, 也没有给他难堪，只是不怎么搭理。</p>

“早晨叔公趁着没下雨，去城外钓了条桂花鱼，亲手洗干净拿酱醋混着黄酒闷了，待会儿上了桌，你可要多吃些。”</p>

老庄王向来把付卿书当做亲孙女多加爱护, 又说了几句闲话, 在花厅入座后, 凳子还没扶稳, 远方的天空就划过一道闪电。</p>

惊雷阵阵。</p>

夏天的雨往往伴着风雷，有道是：【风驱急雨洒高城，云压轻雷殷地声】。这狂风大作, 不说别的影响, 光园子里娇嫩的花花草草就遭受不住。</p>

老庄王不是爱好奢靡女色之人, 平日在家也就靠这些花草打发时日。他还曾给自己取了个雅号，名作【执香老叟】，来由就是那一年他亲手培植出来的兰花，被选做了【奉阳花神】。</p>

他瞧着今日天气不好, 早上出门前就吩咐奴仆一定要尽快把园子里的花搬进去。如今瞧这阵势, 今天一场淋漓暴雨是落不干净的, 他不免又担心起了院落中那些栽死了的花树。</p>

眼看着风雨欲来，老庄王也没心思吃饭了，赶忙叫来人抢救种在园子的花神们。</p>

“刘全，刘全，快叫些人来往西北角的昙花那儿搭个棚！”</p>

木楠子看着老庄王站在门口，中气十足地使唤人，不由得一笑，小声同旁边的付卿书说：“王爷有高寿之相。”</p>

付卿书吹了吹手里捧的热茶，点头说：“我此生所求，也就这一桩了。”</p>

说话间，外头一阵稀里哗啦地开始下起了雨。</p>

付卿书侧坐着，扒着窗柩看着外头发愣。</p>

眼前着盛开得正好的紫薇花被豆大的雨点压得头都抬不起来，若非王府的奴仆及时往它上头支了块油布，怕不是逃不过断枝的下场。</p>

“其实这样做，有违天和。”木楠子觉得，万物自然。虽然老庄王护花的行为出于爱心，可到底违了【自然】。</p>

付卿书嘴角含着一抹笑，“大哥，你不觉得，我于叔公，就像这园子里的花一样吗？”</p>

有这样一个长辈看护，她是幸福的。</p>

老庄王进来时，抖了抖身上的水雾。他顺着付卿书的目光望过去，走过来时说：“这是紫薇，又叫百日红，好看吧？”</p>

付卿书收回目光，给他摆好碗筷，“人都说，花无百日红，它倒是让人稀罕。”</p>

老庄王喝了口热茶暖身子，“你从小就野，不喜欢这些花花草草，今日怎么还夸起来了？”</p>

“好看当然要夸。”付卿书笑嘻嘻地说：“孩儿本来就是个俗人嘛。”</p>

老庄王顿时来了兴趣，“你别说，别的我教不了你，可这莳花弄草的功夫，在奉阳，就没人赶在你叔公面前称第一。”</p>

他瞧着付卿书心情不错，又借着机会说：“要不，你找个人嫁了，也别做官了，安心陪着叔公……</p>

“嗯～”付卿书一脸嫌弃，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我才不要嫁人呢。我又没有遇到喜欢的人，为什么要嫁？”</p>

木楠子听得“喜欢”二字，望了她一眼。</p>

“而且我要当官儿，我还得为民请命呢。”</p>

听得她这么一句，老庄王冷笑一声，哼哼唧唧地说：“为民请命？屁。你做官就是去给皇帝当棋子的。”</p>

他越想越气，又因为怕激到付卿书而不愿发脾气，只好举起筷子放在嘴里咬着，含糊道：“就说昨日那事儿，你开什么口？他后宫身边只有一个服侍的人，还是个外人，这种情况下开选秀充盈后宫，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有你什么事儿啊，犯得着你上赶着去出这个头？”</p>

付卿书被训得焉头巴脑，“叔公不是最喜欢十二殿下的吗？”</p>

但他更加把付卿书当做自家孩子。</p>

老庄王板着脸说：“我是比较喜欢他。但是这又不是什么坏事，有什么好拒绝的？”</p>

木楠子忍了忍，开口说道：“其实卿书开口就是殿下授意的。虽然他没有开口说，但好像是很为难的样子。卿书帮忙也是完全出于一片好心。”</p>

“你好心，他就吃定你了。”老庄王越想越奇怪，“而且叫他娶老婆，又不是做别的，他有什么好为难的？人家养了十几年的，水灵灵白嫩嫩的大闺女白送给他做媳妇儿，他还不乐意了？”</p>

“未必是白送吧？”季长芳深层的意思，付卿书倒能看清楚一些。她望着方才被人端上来的清蒸桂花鱼道：“皇帝舅舅好不容易借着殉葬的机会把后宫清了一遍，这么快又往里头送一些牛鬼蛇神……”</p>

话题一扯到朝堂，花厅里的奴婢马上机灵地全退了出去。</p>

老庄王看着付卿书的侧脸望了半天，末了，叹了口气。</p>

“你爹就是太出头才没的。”</p>

他端起饭碗，自个儿夹了筷子炒三丝吃了，“我是个没儿孙福的。半辈子也就你爹和我的眼缘。我把他当儿子顾着，可他就因为先帝的一句话上了战场，从此就没有回来。卿书啊，我以后，还指望着你给我养老送终呢。你要是也走了你爹的老路，让我再……”</p>

“叔公。”付卿书见回忆起往事的老庄王悲伤得后背都开始颤抖，连忙扶住他的手腕，跟着红了眼睛。她朝起身想走的木楠子摇了摇头，示意他继续留下后，放软声音靠在老庄王身边哄道：“叔公，我不会上战场，我不会像爹爹那样一去不回的。”</p>

“你只要当官，你就在战场！”老庄王放下碗筷，抹了把脸，像小孩子一样发脾气，“前年你在扬州，不就因为经验欠缺落在了那个姓罗的手里？要不是皇帝信你，责令御史台把案子审了又审，又有容澈搅混水帮忙，你现在的人头都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p>

说起这个事老庄王就心疼得不行，“六个月啊，你堂堂金枝玉叶，被关在缉侯所的大牢里跟老鼠睡了半年，出来的时候精气神全没了……你那个时候看不见自己，可我看见了，我记得！”</p>

他擦了擦眼角的泪，又教训到：“一个小小的七品地方官略施小计就差点取你项上人头，连京城里的士望之族都有大部分相信了他的说辞——就这一点，你真的觉得官场不比战场凶险？”</p>

付卿书哑口无言，但是她眼睛里的坚持却一直没有散去。</p>

她等老庄王情绪平复了些再说：“叔公，我很小的时候就决定做官了。您也知道，我当官，是想为民请命，是为冤案昭雪。那一次，确实很危险，可后来我还是赢了呀。罗望龙虽然是小小县官，但他被撸下去之前，可是六部要臣！我是曾经得罪过他，他才死缠着我不放。后来事了，罗家满门抄斩，受到他迫害的扬州百姓，数百千万都得到了救赎，那些受到他迫害而死去的人终于等到了一个结果。这不好吗？我所求是此，所为是此，所得是此。我赢过了他，又不仅仅是我赢过了他，是这大道赢过了他，是赵国的律法赢过了他，是百姓民心赢过了他，是天理昭昭，是这正气赢过了他。因此，不论过程中吃了多少苦我都觉得值得，不管遇到了什么只要结果是好的，我就觉得值得。”</p>

老庄王听完哑然，半晌后苦笑道：“傻孩子，这赵国，半边天都被士族遮了，哪来的正气？”</p>

“有的。”付卿书不假思索，斩钉截铁的说：“或许，像叔公您这种看多了黑暗的人不相信赵国有正气，但是我们这些一直心向光明的年轻人相信啊。叔公，有些事是躲不了的。朝廷上的弊端您明明已经看见了，为什么不想着去解决，反而去逃避呢？”</p>

“不瞒您说，我曾经也迷茫过，还差点陷进去。”</p>

当年秋明几为了报仇，害了赵家的两个侄儿——而且这还是赵家默认的。当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被秋明几当年点破之后，她怀疑的岂止是赵国的法度？还有她的一番初心啊。</p>

好在她后来想明白了。</p>

“有些事情，总得有人去做；有些空话，总得有人去相信。让赵国脱离如今不可理喻的制度虽说是场梦，但也没有人规定，梦里的就不能变成现实啊。至少皇帝舅舅就一直在坚持不是吗？而且我没猜错的话，如今的长芳殿下，也会追随着他的脚步走下去。不论您如何评价他，他只要主意正，就能做好皇帝。”</p>

老庄王张了张嘴，“但是他们都把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