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白沙(2 / 2)
梁宣身形一动,就要站起来。
闻琴赶紧拉住他。
“你去做什么?”
“他们……他们杀我一家还不够!还要烧我房子!”
“宣哥,你怎么这么傻?我们现在出去不是送死么?先忍一忍再说!”
两个人缩在呼吸困难的地窖里,一会儿听见外面火燃烧木头的声音响起来,空气中充满了烧灼木材的味道。连地窖的顶上都透过来一丝红光。逍遥门的人在外面纵声大笑,梁宣的脸和闻琴的脸都被这大火的余光照见了。
梁宣一转头,发现母亲的身上伤口遍布,但是血已经不流了。脸上也划了几根,想到方才正是母亲的尸首保护了自己和闻琴,而母亲却也因此遭此侮辱。不禁怒从心起,他真想狂吼一声,将那些杀害又凌.辱母亲的人一一手刃了!
闻琴静静的脸色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她用袖子将梁母脸上的血迹都擦干净了,然后将她放平。梁宣缩在一边,想着这么多天发生的事情。大火还在持续,但是逍遥门的人已经走光了。
陆续听到村民们救火的声音,但是很快大家没有发现死人,便都纷纷以为梁家母子搬家了,反而转身走了。
两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地窖里的空气已经所剩不多了。闻琴靠着梁宣不语,梁宣呆呆地坐在黑暗中,也一言不发。只听到外面大火燃烧房屋发出的响声。
过了一会儿,梁宣突然问:“琴儿,你娘那时候说,要跟你去哪里?”
“我娘说,泰山派与我们李家世代交好。我们可以去投奔泰山派掌门谢微云谢老前辈。”
梁宣沉默片刻,又问道:“那你现在还想去么?你还是想跟我……在这儿隐居?”
闻琴惨然道:“宣哥,你觉得……这个渔仙镇咱们还能住下去么?”
梁宣不答,忽然站起身来,将闻琴从地上拉起,两人往出口走去。梁宣默默走着,忽然道:“我不知道自己去哪儿。但是我终究要找一个地方,好好过日子,我不能违背娘临终的话。”
※※※※※
梁宣拉着闻琴从地窖里爬出来的时候,火还没有熄灭。
梁家的三间小茅草房,在火中摇摇欲坠。火苗从房顶肆虐到屋里,内外一片火海。娇艳鲜红的火焰,好像一条条血色的龙,狰狞撕咬着,爬遍各处。黑夜里,对着两个少年怪笑。
两人将梁母的尸身拉上来,就地草草掩埋了。对着坟头拜了几拜,梁宣又对着那火烧的房屋拜了几拜。他并没有再哭,只是房子终究要塌了,他们只得退出来。
在门口不远,两人坐在那儿,一时默默无语。
“宣哥,你真的要继续过这样的生活么?”闻琴看着大火,突然问道。
梁宣没有回答。闻琴看着他的脸,梁宣的神色在火的映衬下,有一丝挣扎和迷茫。他问道:“琴儿,你是要去泰山是么?”
闻琴眼里有泪流出来。她抬手擦了擦那些泪水,站起身来,点点头:“不错,我是要去泰山。宣哥,你……你不该牵扯进来的,都是我……都是我们一家连累了你们,我知道你们一直要退隐江湖。我们也想。可是……可是逍遥门……宣哥,你应该听梁大娘的话,好好过一份平和的日子。我是不祥之人,跟你在一起,只会更加拖累你……”
她斩钉截铁,语气说到后来,越发坚毅。她忽然对梁宣行了一礼:“宣哥,咱们就此别过吧,此地不宜久留了,从此……从此咱们各谋生计……”她说完,转过身,看也不看,居然径直而去。
闻琴头也不回地走着,感到火光离自己越来越远,黑暗离自己越来越近。鹞子崖的山岩在夜里,静默如同熟睡的巨人,明月悬在山的顶上,犹如一盏明灯。
闻琴没有走几步,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叫她。
她转过身,梁宣站在那里,手里拿着那根拄杖,月光照满他全身。
梁宣笑了,有些酸,有些苦,有些涩:“我答应了你娘,要照顾你一生一世,也答应了我娘,要跟你好好过日子,你去泰山,也得算我一份。琴儿,我不能抛下你。求求你,也别抛下我!”
闻琴再也忍不住,流着泪跑过去,梁宣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什么礼教束缚,什么男女之防,统统不管不顾。
两颗孤独又凄惨无助的灵魂,从未有像现在这样靠得这么近!
忽然从高处山崖之上,传来一声呵欠,一个人如同刚睡醒一般,大笑道:“刚醒来就叫老夫看到这种光景,乖乖,当真是艳福不浅哪!”
梁宣和闻琴吃了一惊,双双分开,大叫道:“何方高人,在此鬼鬼祟祟?”
那声音继续怪笑起来,山崖上空中吹起一股阴风,猛然向他们刮过来。一只枯瘦遒劲的手,将他们的后背提起来,转眼之间两人竟然纷纷离地,往鹞子崖崖顶上飞过去。
“你是谁!干什么抓我们!”梁宣死命挣脱,一面叫道。但那手又瘦又硬,抓着自己后心甚牢,却哪里挣脱得开?
“呸!臭小子!切莫乱动弹,小心我扔你下去,叫你摔个没命去!”
“你……你这人怎不讲道理,胡乱抓了我们来,却不要我们问?”梁宣怒道。
闻琴却没他那么激动,安安静静地任由他抓着,问道:“这位高人,敢问我们有何得罪之处么?”
怪人笑了几声,飞身掠过鹞子崖山顶的林子,这一带大树甚多,他便携了两人从树顶上踩着过去。
梁宣回头望去,只见大海茫茫,明月高升,四面沙地如霜,都在自己脚下像毯子一般铺展开,那鹞子崖的沙石地表都匍匐在侧,不禁大是骇然。
只听怪人道:“这个女娃娃有些意思,既然你知道礼数,那我不防告与你。我且先问你,你是不是姓李?这呆小子是不是姓梁?”
闻琴犹豫着,还未回答,只听梁宣先怒道:“是又怎的?”
身后那怪人笑了起来:“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幸而我没有弄错,就是你们俩了!”
闻琴听他说话吓人,情不自禁朝后看去,顿时心里更加惊惧:只见这人三角脸型,两眼一大一小,眼角下落;鹰钩鼻,薄嘴唇,下巴上几缕胡须,头顶上头发稀疏,却倒绾了个道士髻。身量不高,可是气力惊人,抓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兀自气不喘,健步如飞。
梁宣又叫道:“怎的便叫没弄错?你这人说话让人不明白!”
“实话告与你们说,我叫云中雁,江湖上人称‘穿云无影’,此次乃是奉了门主的圣令来捉你们。不想来迟了一步……”
梁宣还没听完他说话,先自从心头火起,愤声道:“你是逍遥门的人?”
云中雁点头道:“不错,怎么,你一个乡野小子,也知道我圣门?”
闻琴冷声笑了几声,梁宣呸的一口吐出来,更加挣扎,手里拿着拄杖乱戳,腿也乱踢,就要踢着那云中雁。
云中雁大喝一声,手上使劲,梁宣吃痛,只觉得背后那手如同鸟爪一般,刺进自己的后背,钻心的疼,可是他仍然强忍着不说话。
“臭小子,脾气还挺倔,你再乱动一下试试?”云中雁道。
“逍遥门的狗贼,你干脆杀了我罢了!你们逍遥门的人个个都该杀!你们害的我家破人亡,我梁宣但凡是个男儿,只要活着一日,也要报此大仇!”他正在气头上,母亲临终前的承诺早已被抛在脑后,此时正是一腔热血兼之怒火,当然什么也不顾忌地喊了出来。
这云中雁不待说话,忽然抓着闻琴的手屈起来,将闻琴塞到自己腋下,梁宣大惊,叫道:“狗贼!你要来只管来,莫伤了我妹子!”
云中雁将闻琴夹在腋下,腾出一只手来,飞快点了梁宣几个穴道。梁宣动弹不得,只是恨恨地骂他。
“小贼,你再骂一句?再骂一句我将你摔下去!”
梁宣不停口,依旧破口大骂。谁知这云中雁居然哈哈一笑,道:“不错不错,这小子性子倔强,也不怕死,还懂得怜香惜玉,是条汉子!颇有点老夫当年的模样!好孩子,你继续骂,继续骂,骂得老夫开了心,没准放你回去!”
梁宣一怔,他哪里知道这云中雁性情如此古怪,常人都是听了奉承话开心,这人反倒喜欢听别人骂他。一呆之间,居然住了嘴。
闻琴忙道:“前辈开恩,这位哥哥与我李家没什么干系,我只是暂居他家而已,逍遥侯要的是我,前辈不如就趁现在将他放了吧!”
梁宣大声道:“臭道士,穷道士,死牛鼻子!你若是将我放了,我一定纠缠你不休,跑到你们逍遥谷总坛大骂你三天三夜,叫你们逍遥谷上下都知道你的丑事!”
云中雁奇道:“这可怪了,你又不认得我,怎么知道我有什么丑事?”
梁宣被他问住,先是一呆,思量片刻,紧接着答道:“呸!没看过不会编么?天下道士打扮哪有你这样的人?更不用说凡是道士都免不了伤风败俗、偷腥娶荤的丑事!”
闻琴听他越说越漫无边际,着急地喊道:“宣哥!”
云中雁哈哈大笑起来,道:“有趣有趣,可不能放了你,要你在身边,陪老夫打发打发时间也好。你这小子,挺中老夫的意!”
梁宣赶紧道:“你知道就好!”刚说完这句,他就发觉自己说得不对,难道他也赞同自己是来陪这恶贼“打发时间”的么?
但是话一出口,无法更改,闻琴又急又无奈,她的宣哥本来就有些书呆子气,如今一急,什么都不顾了。云中雁却乐得哈哈大笑,但觉妙趣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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