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河夜雨(2 / 2)
梁宣赶紧擦了擦自己眼泪,掩饰了几句:“没……没什么。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我睡不下去。你不也是?”
梁宣笑一笑。
“还有酒么,宣哥?”
梁宣脸上笑容一僵,垂下了头。“酒都被河水冲走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都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默默相对无言。
梁宣突然抬起了头:“琴儿,你吸我的血吧?”
“你说什么?”闻琴吃了一惊。
“你饿了,还受伤了。应该要补充体力。而且你本来便身体弱,娘胎里带了不足。现在酒也没了,只能这样。这都是我的错。”
梁宣已经咬破了手指,闻琴制止不及,手上鲜血滴下来。一滴一滴,染得衣襟上鲜红。如同绽开了朵朵桃花。
闻琴流泪看着梁宣手指上的血,气喘不止。梁宣的血液不是常人的红色,那是一种偏淡的红。
“你看,血都浪费了,不然我白流了。”
闻琴闭上眼,明月的光照到她宁静的脸上,那长长的睫毛像黑色蝴蝶的羽翼一般,微微翕动着。羽翼之下,一行清泪悄悄滑落。
梁宣忍住心里的酸,强行笑了笑,将滴着血的手指伸到闻琴的唇边,让她喝。
“宣哥,我对不起你。”
“为什么这么说?”
“是我害了你。是我对不起你。如果不是你爹爹当年救了我们家,如果不是后来你们收留了我,这一切都不会在你身上发生……是我们一家害了你们,让你们卷入这是非之中。现在你又对我这么好……我……我不知如何报答你。”闻琴低声哭道。
梁宣忽然怒道:“臭丫头!我如此对你,你居然不知如何报答我?可真是气死我算了!我告诉你,我如今对你这样好,那自然是要求回报的。我的要求可是很高的!什么黄金百两、家宅万亩可都满足不了!”
闻琴一听他这样说话,大哭道:“你说吧!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你!纵然是当牛做马,砸锅卖铁我也情愿的!”
梁宣却将凶脸一变,转而摇头笑道:“当牛做马倒是不用,砸锅卖铁可就说不定了。将来你跟了我,我要你陪在我身边,一辈子不准离开。到时候粗茶淡饭,砸锅卖铁,你可不准嫌弃!若是你嫌夫家太穷,看上哪个富家公子,跟哪个小白脸跑了,当心我去将他的血再喝干净!”
闻琴见他这功夫还有心情说笑。禁不住自己也笑了。“呸!我还道你说的是什么……”
她忽然又有些黯然,低下头,道:“宣哥,你……到如今,还真的想要娶我?”
“当然。”梁宣乐道:“我的娘子,虽然没有过门,但我们早已相处良久。她有天下最美的脸,有天下最玲珑的心,这么好的人,到哪儿去找来?你可别想赖掉……”
闻琴被他说得脸红了,小声道:“呸!你怎么也突然学会这些甜言蜜语了?什么‘最美的脸’,什么‘玲珑心’,你以后如果见了另一个花容月貌,又七窍玲珑的女子,难道就要娶她为妻么?”
梁宣哈哈笑道:“要找一个像你一样美的女子,自然容易;要找一个像你一样玲珑的女子,自然也容易。”
闻琴双眼一瞪,急道:“那……那你以后便是容易找到其他娘子啦?”
梁宣挑了挑眉,摇头道:“我还没说完。这两样都好说,但若是这两样都集中到一处,要一个女子像你一样美,又像你一样玲珑机智,那可真是难上加难。”
闻琴听了这话,果然脸上绯红,咬住嘴唇不再言语了。
说来也奇怪,闻琴喝了梁宣的血以后,力气果然恢复得很快。仿佛突然之间有了生机一般。两个人在礁石上停了一天一夜,看着河水滚滚东流去,却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
大雨过后,淮河水位上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梁宣浸泡在水中,也不觉得那样艰难了。只是在水里泡了这么长时间,又受了夜凉,落下病根恐怕是难免的。
第二天清晨,两人正偎依在一处说话,看着远方河的上游,水雾弥漫,不辨来者。
闻琴突然住了口。
“怎么了?”
“有个什么东西过来了?”
“什么?难不成是船么?”
果然看见小船尖尖的船头,低矮的船舱,冲破雾气出现在眼前。两个人被困在河里许久,陡然间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船家,都是喜不自胜,只觉得快要哭了一般。
那船家缓缓靠近,将梁宣和闻琴从水中救了上去。二人在船中歇养了半日,向那船家打听了北上的路线。便决定从淮河走淮阴,一路乔装打扮,又从淮阴沿着运河北上往洛阳去。
※※※※※
“琴儿,你的吃完了没?”
“我不饿了,这个也吃不下了,宣哥。”
梁宣和李闻琴紧靠在一起,坐在墙边。初冬的天气,在洛阳这样的中原城市已经很冷了。正是中午,暖日当空。那些在寒冬流浪,无家可归,又没有多少衣物可以御寒的人,就这样倚在墙角,贪婪而迷醉地沐浴着阳光的恩赐。
不用说,梁宣也知道闻琴的话多半都是假的。走了这么多天,干粮都用尽了,现在他们很多食物都是靠乞讨。食物如此紧缺,填饱肚子还是一件问题,怎么可能会吃不下?
梁宣将水递给闻琴:“来,就着水,把这小半块馍馍吃了,省的噎着。别跟我说你吃饱了,我看得出来。听话……”
闻琴道:“那你吃饱了么?……”
“我?我是男子啊,你不用管我,我饿一下没什么的,你小女子就不行了。”
两个人正自说着,旁边十几步远的牌坊下面,石墩旁坐着的几个小乞丐先自笑开了:“得了,一个馍馍都不吃!不吃给爷吃,瞎不着!”
梁宣转头没好气地盯了一眼那说话的小乞丐,那小乞丐方才摆出地头蛇的架势,霸占石墩,把他们两个逼到这里。这里是人家的沿街房子后面,方才还有人从楼上往下泼脏水,几乎溅了他们两个一整身。
小乞丐整个人的脸东一道西一道,花里胡哨,就好比戏台上唱大戏的武生。他的手上也是花花绿绿,黑黑白白,穿得破烂不堪。梁宣见了他这副样子就觉得厌烦。其实,他自己跟那小乞丐的区别也不大了:长期流浪街头,他已经跟平常的乞丐几乎没什么区别。
他其实可以叫体面一点的乞丐了。
这会儿,小乞丐正笑吟吟地看着梁宣:“嘿兄弟!那是你妹子还是你媳妇啊?”
“你管不着。”梁宣冷冷地道。
“嗬,看来是媳妇啦!瞧这样子,还有点不好意思的!兄弟,你这小媳妇长得真俊啊!你媳妇不吃的,能不能匀给咱这边一点儿?”
梁宣从他断定闻琴是他“媳妇”开始,就已经直勾勾瞪着他。等到他夸奖闻琴“俊”,还要那块馍馍吃,他已经心里不耐烦了。可是他还是冷着脸,一声不吭的,低头用一根破木棍拨弄地上的烂泥。
他画出了一个圆形,也许那是一个烧饼。
闻琴已经不止一次告诫他:凡事要冷静,不可随便生事。
“宣哥,别理他,喝口水吧。”闻琴将葫芦递过来。
梁宣接过葫芦,正要喝,只听旁边不远处,几个小乞丐骂骂咧咧的声音越来越近。他们都转头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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