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中夜饮长相思(1 / 2)
梁宣便随着他们去二楼。绕楼走了一圈,来到小侧门,从门内出去,竟是一长廊。又走了一段,过了道小门,眼前豁然开朗,是四面临水的水榭。水榭尽头,有小亭。亭中还有一人,似是女子。
梁宣独自走去,那女子转过头,凉风拂面,她盈盈拜倒,柔声道:“风尘中敝屣之人凝霜,见过梁公子。”声音温柔,便如这无边夜色。听得梁宣心头一荡,赶紧还了一礼:“姑娘快快请起。”
那凝霜缓缓抬头,真是姿容绝色,如晓月初升、流云惊破,看得梁宣都呆了。凝霜朱唇微启,柳眼含笑:“公子,奴家在此久等了。”
梁宣呆道:“等我?我……我并不识得姑娘尊体啊。”
凝霜抿嘴一笑,指了指座位:“公子请坐。”
“姑娘,我是来找人的。”
“我知公子是来找雁公子的。他已在此久等了呢。”
“是么?她在何处?”
“公子莫急。请公子听凝霜先抚琴一曲,以清心境。”
梁宣心头着急,他这会儿哪有什么心思听琴曲?但凝霜已款款落坐,罗袖轻翻,露出凝脂皓腕,葱指微捻,琴弦翕动,便有琴音从琴上传出,声音悠远。
梁宣颇觉尴尬,但想人家既已弹出曲子了,自己也不好推辞。只得耐着性子坐下来,听凝霜抚琴。
夜风拂来,吹动水亭四周薄纱鼓动,飘飘摇摇,如美人临风;亭下一汪秋水无痕,波光粼粼,水中倒明月,令人心神为之摇荡。更何况有佳人在侧,良曲相伴?此情此景,纵有千万桩急事,只怕也要搁在脑后了。
远处湖上,缓缓驶来乌篷小船,船头隐隐有黑影,也不知是谁。船上飘出箫声,与琴音相合,余音袅袅,哀转无尽,有一女子的声音颇为苍凉地唱:
“天下苍苍,人生莽莽,唯余明月,照我此方。知音久绝,相爱实伤,欲求不得,我心怆悢!”
梁宣听那歌声唱的非常哀怨,暗想:“欲求不得,我心怆悢,这样的事情天下哪一个人能摆脱呢?天下原有这么多难以遂心的事,真正随心所欲的人,又能有几个?”
正想着,那凝霜轻按琴弦,琴声已止。箫声也随之熄灭。
梁宣拱手:“多谢凝霜姑娘赐曲。只是不知河上那位姑娘,又是哪个?梁某忝耳一并听了。”
凝霜笑道:“什么姑娘?河上的自然便是公子要找的人啊。”
梁宣一呆:原来河上那吹箫的人,竟是雁留声?
他站起身,往远处望。那船又近了,从黑影中穿出,被月色一照,果然见一人,青衫磊落,独立船头,遥望明月,手中执着一箫,不是雁留声是谁?
梁宣忙向凝霜行了一礼:“多谢姑娘指点。”
“公子快去吧。雁公子吩咐我以琴曲相合,犒劳梁公子。你还要向他道谢哩。”
梁宣走到栏杆旁,望着下面的小船。雁留声转过身来。梁宣道:“七弟……”
雁留声嘻嘻笑:“梁兄总算找到我了。真是让我好等。”
“你……你还让我找得辛苦呢!你不知道我方才……”
“你方才大闹眠月楼,就是想要将我逼出来,对不对?”
梁宣一呆:“你都知道了?”
雁留声吐了吐舌头:“那么大的动静,我在楼上喝酒都喝不下去啦!只好跑到这里来快活,能不知道?你就差没把眠月楼给拆了吧?”
梁宣脸红:“好啦,能不能别闹?现在跟我回去吧。”
“回去?回哪儿?”
梁宣被她问住了,他自己实在也不知去哪儿。
“去……去六通庄园啊。”
“那好没意思,来,下来船上,咱们喝一壶。把酒对月,好不快活。”
梁宣看了看那月亮,又看了看她,那表情不像开玩笑。他摇头:“七弟,你别再闹了,现在哪里是喝酒的时候?”
“怎么不能喝酒了?你有心情听凝霜姑娘弹琴,就不想跟我喝酒么?”
梁宣叹了口气,只得落下到船上,见雁留声望着自己嘻嘻直笑,心中有心想数落她小孩心性,又说不出口。
他走到舱门口,掀开帘子,呆住了:只见里面灯火辉煌,竟围坐着三四个宫装艳丽的歌伎,探头探脑向外张望。
梁宣赶紧放下帘幕,脸都红到了脖子,转头对雁留声咆哮:“这是怎么回事?!!”
雁留声嘻嘻笑道:“我怕梁兄你嫌两个人干坐着,没意思,就请了几位姐姐来,一起热闹热闹。喝酒赏月,有美人相伴,这才是逛青楼啊……”
梁宣怒道:“什么逛青楼?亏你说得出口!你这样像话么?”
“我怎么了?”
“你叫她们都上去!”
雁留声一指那亭子:“可是这里上不去呀。你看那亭子在上面呢,那么高,这几位姐姐又不会武功,你总不能叫她们飞上去吧?不过你把她们抱上去,也是可以的。”
梁宣怒:“你怎的不抱?”
雁留声一摊手:“我一个弱……哈哈,我弱呀,这种力气活,自然是梁兄你来做啦!”她本想说“弱女子”,但为了不暴露身份,便隐去不说。
梁宣哼了一声:“亏你还记得自己是……是不适合来这里的。你进去,那自然是方便,我可受不得……”
雁留声奇道:“你如何受不得?”问得梁宣脸红,不吱声。
雁留声鄙夷:“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见了漂亮女子这副德行?你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梁宣仿佛踩到了刺猬一般,大声道:“你才有问题!进去就进去!”说罢,红着脸,掀帘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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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内灯火通明,与船外的清幽湖光月色完全是两个世界。梁宣瞥了那四个歌妓一眼,冷哼一声,也不说话,气势汹汹地就一屁股坐下。众妓惊得往后退了一点,彼此看看,脸上颇有些发白。忽然门帘又动,那玉面书生又进来,脸上嘻嘻作笑。
雁留声拍手:“来来来,给你们介绍个朋友认识,这是我结拜兄弟,你们叫他梁公子就好。”
群妓见了雁留声,胆子大了些,齐齐娇声道:“梁公子。”
梁宣将头一扭,仍旧不搭话,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雁留声笑道:“我家大哥头一次来眠月楼。你们可得好好伺候着。春花、秋月,你们俩过去,夏雨冬雪跟着我。”
“是。”
群妓纷纷起身,梁宣一左一右各一边坐了两个歌妓。春花、秋月嘻嘻直笑,身上的脂粉气冲得他几乎要打喷嚏。他默不作声,只是黑着脸,将酒又倒了一杯,仰脖子一饮而尽。
春花用手帕掩袖而笑:“秋月,快帮公子洗一个杯子。”
“好的姐姐。”秋月笑着取过杯,走出船去,片刻后又回来,雁留声已又让夏雨开始唱曲解闷。
秋月将杯子放在桌上,银壶斟满,笑道:“公子用这杯酒。方才那不干净,是春花姐姐用过的呢。”
梁宣一听,顿时觉得五脏六腑翻江倒海,赶紧卡住自己的脖颈,几乎要吐出来,笑得雁留声、春花秋月等人前仰后合,花枝乱颤。
梁宣扶着桌子吐了几口口水,想将那酒吐出,可怜那酒早已入肚。他喘息不止,低头果然见自己方才饮酒的杯子边缘,有一圈红红的口红印子。脸上一阵发热。
“公子勿忧,方才公子是太急了,我们还没跟你说,你就先喝上了。”秋月端着倒好的酒杯敬上,“请公子喝。”
梁宣如临大敌,赶紧后退,背靠到船舱:“你……你别过来,我自己来……自己来就好。”
雁留声站起身,将自己的银杯递过来,笑道:“用这个吧,这个我用的。你不嫌弃吧?”
梁宣瞪了她一眼,接过杯子,只是倒了一碗茶清口。
雁留声笑道:“真是‘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想吐吐不出啊。正好,春花姐姐,你来唱唱这《长相思》吧。”
春花得令,两手交叠放在裙上作出规矩状,娇声曼唱道: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明明是一首追思怀人之作,却被春花唱的媚丽。梁宣听得直头疼,雁留声却拍手大声叫好,又起头领众人一齐喝酒。梁宣滴酒不再沾,只是喝茶。
两边于是呈现出完全相反的场景:一边是雁留声共醉双妓,载歌载舞;一边是梁宣冷面喝茶,春花秋月干瞪眼地侍坐在侧。当真是冰火两重天。
喝了一会儿,雁留声越发来了兴致,又跳又闹,跟歌妓们打成一团,她站起来道:“各位姐姐,咱们来玩‘抱团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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