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蜕剑之尘(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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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前从未注意到逍遥侯的眼眸是何种颜色。他也未曾计较过自己那特殊的瞳色。他一直以为瞳色的特别,不过是常见之事。但殊不知,正是这一直忽略的事实之中暗藏着他身世的秘密。

“不!不!”梁宣猛然往后退,连连摇头。“你一定是弄错了!仅凭眼睛……仅凭眼睛又能说明什么?”

逍遥侯也不上前追赶他。他依然立在那里,等他接受这一切。等他的慌乱和排斥感渐渐散去。他继续道:“若你还是不肯相信的话。那便想想,你为何会噬功大法?”

“噬功大法”四个字再次让梁宣的头脑懵然一震。他整个人都如同被石化,僵立,动弹不得。是的。为何他会噬功大法?这门厉害的邪功,江湖上人人闻风丧胆,却只有他和逍遥侯会用。

“那是……是我无意中学……”

“你以为是你学来的?其实你是不想接受,那是你天生便有的本领。”

“天生便有?”

“不错。”逍遥侯缓缓仰起头,望向平白的虚空,远处石壁上的白色花朵将他的面具照得如同敷上了一层银色。“我们雪衣族人有天赐的能力,这就是这种藏在血液中的奇异本领。这种本领,让所有武林中人垂涎。他们想尽办法要获得这种可以吸噬人功力的超能力,为此不择手段。然而我们却是生而如此。这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礼物,也是……我们的不幸。”

梁宣忽然想起。他早已知道噬功大法可以通过血液传播。那是藏地王告诉他的。只是他还不知,自己的这身武功却也是天生便有。他一直以为那是在泰山山洞中学来的林朝宗刻在崖壁上的文字。

“梁宣,不管你相不相信。你都必得接受这一切。这就是你的根,你的源。你我共同的来历。”

“这么说我的家人……”

逍遥侯低下了头,轻轻咳嗽了一声。“你的父母……必有一方是雪衣族人。或者二人皆是。我想你的父母为何会将家安在东海之滨,大约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那泰山后山山洞中那些文字是……”梁宣刚刚说出这话就觉失言。但显然元地书早已听出。他飞快追问道:“山洞中什么文字?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梁宣还未回答,逍遥侯便道:“你以为是因为你学了那些文字,才会了噬功大法么?那些林朝宗留在石壁上的文字?”

“你怎么知道那是林朝宗前辈留下的?”梁宣奇道。

元地书听到这里,猛然拍了一下额头:“啊!果然如此!”

“师叔,你在说什么?难道你也早已知道?”

元地书脸上露出犹豫之色。“此事……此事乃泰山绝密之事……”

逍遥侯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绝密之事?你们泰山派做出了什么事情,竟还不欲旁人知道?那想必不是什么光明正大之事。”

元地书冷冷地道:“逍遥侯恐怕早已对此事心知肚明。如何还让我一个老朽在此,多嘴多舌又有何意义?”

“我是怕梁宣这小子不肯相信,多一个你来证明,他自然会明白这一切。”逍遥侯指了指梁宣。

“到底是什么事?你们能不能从头到尾说个明白?”梁宣听得简直是云里雾里。从进来这里,他听到的这一切一层深入一层,令他茫然而不知所措,直要将他引入无边幻境了。

逍遥侯收敛笑意,语气渐渐归于肃整。他继续道:“当年林朝宗出海寻雪衣岛,最终登上了孤岛。他在岛上发现了我们雪衣族人身上的这种天生的本领,大是羡慕,于是想方设法习得此术。他带着这身本领从东海外返归中原,但怎奈他无法压制噬功大法的发作,因为他不是天然获得的。发作之时,走火入魔难以自持。因此你们看到他是孤身一人返回了中原。其实,以他的身份怎么会独行离去?那些他带去的弟子,并不是留在了雪衣岛,而是在他归来的路上皆被他吸噬功力,变成了干尸,抛入茫茫大海。”

梁宣心中忽然想到泰山派关于林朝宗的传闻,于是道:“所以后来传说中,林掌门暴毙之后,所发现的那几位亡去师兄们的尸首,其死状与被噬功大法侵蚀无异,竟是因为此么……”

“唔,他那是回到泰山之后,依旧无法压制体内的真气所致。”逍遥侯解释道。

元地书道:“昔日在逍遥谷逍遥殿后的密道里,那些地下洞穴中,有几位中了怪花剧毒的沙河帮弟子,其症状简直与当年传说中林掌门暴毙的弟子惨状别无二致。我便想到林掌门或许真的与噬功大法有关。”

逍遥侯点头道:“那是中了雪灵兰之毒。”

“雪灵兰?”梁宣奇道。

逍遥侯指了指井壁上四周所种的植物。“便是这些。此乃雪衣岛之特有奇花。我们雪衣族人世代以此花的花朵为食。祖先世代传说,我们身上的本领全赖此花。但是它们的叶子含有剧毒,便是我炼制‘一片冰心在玉壶’的来源所在。服用花朵可以解毒。我们雪衣族人世代食用雪灵兰,早已是百毒不侵。”

梁宣望着井壁四周生长的白色花朵,此刻它们冷凉的微光似乎对自己有了一种特殊的意义。他望着它们那白色的面庞,细长的叶子,仿佛触摸到了一个来自远古的同宗。

“你说它们……是雪衣岛上的……”

“林掌门当年的确从海外带回了这种植物。”元地书道。“那传说中他曾在自己门前种植的花草,大抵便是这种奇花。只是大家都不知,这种花竟是有剧毒的。”

逍遥侯凝视着手中的碧水青云双剑,道:“雪灵兰需要终年低温方能正常生长、开花。林朝宗乃外族人,若是想要噬功大法,必须与雪族女子交合。但此种方法所得功力极不稳定。很容易被反噬,需要以雪灵兰之花化解。他应当是想要以雪灵兰压制体内的噬功大法,但泰山并没有雪衣岛上的高寒气候,他在泰山种不到花开,那便只有身受其毒了。”

“所以林掌门最终竟是被噬功大法所害?毒发而亡?”梁宣问道。

逍遥侯冷冷一笑:“这一层,我便不得确知了。到底林朝宗是怎么死的,那就只有当年的那些先人才掌握真相了。但无论如何,一代名侠是毁在自己之手了。”

“逍遥侯既然如此说,那自然是知道真相并非这么简单了吧?”元地书忽然悠悠地道。

“怎么,师叔你也知道此事么?”

元地书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去。“梁宣,我今日将此事告与你,已经是完全不把你当泰山派之人看。望你以后千万保守此事,不要说与旁人知道。此事从来只有泰山掌门代代相传,我……我也是当年无意中获知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

元地书并不抬头,仍然一手扶着额头,将脸隐藏在阴影之中。回忆道:“当年我与掌门师兄一同在碧霞堂一边饮酒,一边下棋。我因一直输给他,气不过,便告辞而去。却因酒醉发作并未出门,而是睡倒在门外窗下花丛里。当夜师尊冥缺至门,与掌门师兄谈话,我那时正酒醒,听了这番话当真是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连半分醉意也无了。……”

“师叔你是听到了什么?”

元地书摇了摇头,叹道:“原来当年林掌门从海外归来后,日夜练功,渐渐精神趋于癫狂。终于噬功大法发作,魔态凶悍,令那时的众位祖师大为震惊。但众祖师考虑到此事有损泰山派的声誉,先是秘而不发;怎奈林掌门之病一发而不可收拾,转至于屠杀师门徒孙。于是当时的唐代英祖师召集其他几位同门宗师,决定……”

“决定什么?”梁宣追问道。

元地书猛拍了一下座椅,道:“决定与其他几人联合起来,合力围杀林掌门!”

“围杀……?”梁宣惊愕道。难道林朝宗并不是走火入魔而亡的?

元地书继续道:“他们趁林掌门神智还清醒、噬功大法尚未发作之时,骗他往月观峰观景。却早联合起来,围而攻之;林掌门武功虽高,但噬功大法伤身已久,元气大损;众位祖师忌惮他的邪功,丝毫不敢轻敌:他们一路边打边退,当时月观峰、日观峰附近尽数被提前封锁起来,外人丝毫不知;林掌门最终寡不敌众,被他们从舍身崖绝壁上打下去,跌入万丈深渊;但众位宗师并不放心,他们悄悄派人下山到崖底打捞尸身,却一无所获。第二日后便公布于泰山,发布讣闻,云是暴毙。……其后多年,也并未见林掌门再出现于江湖之上。但这件事的真相却成了泰山乃至江湖上人人都不得而知之事。”

他讲到这里,忽然又问梁宣道:“你当日曾跌落舍身崖,我记得你后来交代之时言语闪烁,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梁宣叹道:“师叔你料得不错。林掌门当日并未身死,他只是落入一山洞之中。但他受伤当是太重,绝壁四周又无处可遁。他曾试图将山洞挖通,但终究放弃,功亏一篑,就此困死在山洞中。那年我被暗算落下悬崖,也正是凑巧入了那山洞,才见到了这一切。也见到了他刻在崖壁上的文字。”

他至今仍旧记得那崖壁上刻的几行文字,除了噬功大法的心决,还有一行道是:

“哀我泰山,枉做名门。手足相残,杀人如麻。我行实恶,我心伤悲,悔之晚矣,莫知我哀!”

无论是善是恶,都早已成为往事的陈迹。当年泰山派众人竟然决意围杀林朝宗,林朝宗之死并非传说中的暴毙,此事当真令人大吃一惊。虽然林朝宗因为噬功大法害人良多,但作为名门正派做出这等事也确令人大跌眼镜。不过,林朝宗自己自作孽,又怎能令旁人可怜他呢?

逍遥侯道:“林朝宗死后,雪衣岛却知道了东海之外还有一方更为广大的天地。从那以后,便有我们雪族人陆续来到中原,他们在此生息繁衍,但最终因为种种原因日渐稀少,如今,便只剩你我了。”

“雪族人的后裔,应当也包括当年的血昆仑圣女雪林月吧?此人想必与你的关系非同一般。”梁宣道。

逍遥侯闻言声音一滞:“你已经知道雪林月了?”

梁宣苦笑:“机缘巧合。说来话长。”

逍遥侯沉默良久。忽然将碧水剑和青云剑都递给梁宣:“你既然已经知道关于我这么多,那便不用再多说了。”

梁宣一愣:“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看看上面……”逍遥侯一挥手,将那烛光打得更加耀眼。梁宣低头一看,竟然见到那双宝剑的剑身之上,依稀刻画着蝇头小字。

“这……这是什么?”

“这是当年林朝宗去雪衣岛的证据。不过这却不是他写的,而是他的好友。”

“好友?”

逍遥侯嘴角一笑:“剑侠李愤。”

“当年林朝宗邀李愤一同出海,他们一定是都到了那岛上。但李愤想必是见到了林朝宗心性大变,心生厌倦失望,因此提前返回中原。他后来就曾住在泰山玉泉寺——这一点想必你已经了解——他就在那里,将这两把绝世名剑铸成。那传说中的什么‘北极冰原下的玄铁’,不过是他为了掩盖真相杜撰出来的谎话罢了。他将这一事实尽数记载在了这两把剑上,又为了不让众人得知,将其掩上一种莫名的石料……”

“并非是普通的石料。”梁宣一边看那所谓的游记,一边打断他的话。“这上面说,这石料乃是用雪衣岛附近的岛礁上所产的一种名为‘雪晶石’的石头铸成。其遇水会泛荧光。且这石料在玉泉寺还有残余一块……”他喃喃念道,忽然心中一亮,“水桶!?”

“什么?”逍遥侯疑惑地问他道。

梁宣不答。他这时想起了玉泉寺用来打水的那提水桶。那水桶,每一个入玉泉寺的弟子都要提三年打水;他还记得那水桶的材料颇为古怪,非红非黑,遇水还会闪烁奇异的光彩!他当时怎么没想到这与碧水剑很像呢?

“但你是如何得知碧水青云剑的来历,以及李愤住在玉泉寺这一节的呢?”梁宣刚问出了这一问题便马上有些后悔。他真蠢啊,以逍遥侯的探听能力,怎么会想不到这一切呢?

但逍遥侯依然为他进行了解答:“我一直听闻江湖上传言,剑侠李愤剑术高超,但不擅书法。最初我并未对其在意,但后来仔细推想,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虽是事实,但这样的细枝末节又是如何传出来的?有谁会在意一代大侠写的字好与不好?此中原由必有隐情。……我仔细考察传闻的来历,才知道他曾经因自己书法不好,而拜托人为他写一篇序,而这写序之人,我又是可以寻根究底查出来的。便是那东林寺的牛鼻子道士。据他所言,当日在玉泉寺中伺候李愤的小僧曾为其抄诗。我将这些诗一一搜集记录,发现其中最多的一首,便是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其余的,也多与海、岛相关的诗文、游记相关,那便说明……”

“说明李愤当年曾经出海。而他在为此写游记之时,并不想让外人过多得知此事,因此即使他书法不佳,拜托人为其写字,也是依照游记内容东拼西凑。为的就是不让代笔之人知道游记的内容。”梁宣随着解释道。

逍遥侯点头:“不错。但我推察他与林朝宗生活的年代,猜测他们可能曾同行出海,而其后李愤却留下一双宝剑,声称什么‘游历北极而来’,那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有意说与有心人知道的了。可怜李愤一片苦心,其用意全在后世百代之上。到了今世,才终于派上用场。”

“所以你苦心孤诣地搜集碧水青云剑,为的就是得到这上面所记的游记?”

“不错。只有看到了他,我……不,应该是我和你,我们才能够知道,如何回家。”

“回家?”

梁宣愣住了。逍遥侯又对他微微笑了笑。“小子,你还在想什么?你我都是同样的亲缘。如今我正是要带你回家,回我们的最初发祥之地。”

“你说……要带我回雪衣岛?”

梁宣完全没有料到,逍遥侯说的“那件事”,原来是为此。怪不得他当初要说,这件事,也是为了他。可是这其中,实在隔了太多的曲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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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忙完这一阵子闲下来,可以写写了。这一章非常重要,几乎揭示了大多数重要的线索。下面就要讲到他们出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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