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漏夜深谈(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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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钩的新月渐渐落到了平安宫参差的宫殿屋瓦上空。天色阴沉,今夜疏星断云。雪峰附近聚拢起一场浓烈的风暴云,越过山脊,泼泼洒洒,正往落雪宫周遭缓缓输送着小雪。天色很快阴沉下来,风催云动,将新月掩盖,雪势渐大,从落雪宫飘到了平安宫。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念。”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平安宫的寝殿之中,奢颜正在向公主欢教授中原的诗文。近些日子,他一直在给公主普及中原风物,从最初的官白话到如今的诗文,公主都有十分浓厚的兴趣。雪岛人的远祖本属中原,只是不知为何流落荒岛,其所用的语言还保存着上古的文言。因此他们对于中原的诗文感到莫名亲切。

公主欢读着这一句诗,忽然凝神向外听了听。那窗外正有雪花飘落,打在外窗帘幕上簌簌不止。她笑道:“咦,外面这是下雪了吗?”

奢颜转头回望窗外,点头道:“是啊。咱们正好讲到这一句诗,外面就下雪了。”公主欢偷偷打了个呵欠,赶紧捂住嘴巴。生怕被奢颜发现似的。奢颜却早已察觉。看了看那烛火,烛泪高烧,已经燃到不剩多少了。

他微微笑道:“倦了?那便睡吧。”

公主欢嘻嘻笑道:“我还以为你又要责骂我咧,总是读着读着便要睡觉。”

奢颜宠溺地按了按她的额前头发。转身叫侍女伺候公主就寝。自己则坐在旁边,那里另有一个小床,专门给他设的。他坐在床头看公主躺下,她还一双眼朝向自己这边,笑嘻嘻的样子很可爱。虽然她明明看不见自己。

奢颜突然想,有一天若是返归中原,一定请名医来,看能否治好她的眼疾。

一名侍女匆匆从门外进来,见二人都已准备安寝,便有些犹豫。奢颜看见了,喊她向前。

“何事?”

侍女望了一眼公主,她圆睁着一双大眼,恍然未觉。已经准备要入睡了。

侍女低声在奢颜耳边道:“女王传唤,命大人你过去呢。”

奢颜微微一愣:这么晚了,女王如何会忽然叫他过去?不过他眉头心思转了几转,倒是有些猜测出来。点点头:“我知道了。”正要打发侍女离开,自己从床上起身。公主欢早听见了,问道:“你要去哪儿?”从床上坐起来。

奢颜笑着点点她的头:“我出去一下。你先睡。”

“是不是有人叫你?还是有什么事?这么晚了,还出去作甚呀?”

奢颜不想让她知道:“没什么,你不要多管了。我白日里酒宴上喝酒有些多,出去走走。”

“哦。那你早去早回哟。”公主欢将头重新埋在枕头里,乖巧地撒娇。

奢颜笑了一笑,转身而出。

一出门,那雪便匆匆迎了上来。地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门口处有几串侍女们踩出来的脚印,点点行行。门外等着一位嬷嬷,正是是从落雪宫卑弥女王处来的。见奢颜出来,微微行了一礼。奢颜点点头。

这些侍女丽人们常在宫中行走,消息最是灵敏。谁得了宠他们便巴结何人。此时他们对奢颜正是都十分敬奉呢。

“走吧。”奢颜披上绒皮大氅,裹在脸前,将手缩在袍子里。

“请大人随我来。”嬷嬷当先领路。

出了平安宫的殿门,早有一辆小车在此等候。这是雪岛中较为低等级的车驾,有权势的小官们有些懒得行走,又不能擅自驭使斯侬车,便用这种小型的人力车。

拉车的也是个丽人男子,见奢颜出来,慌忙行了礼,请他上车。奢颜却将手一摆,道:“我走着便是。你们在后面跟吧。”说罢对那嬷嬷道:“请前方领路。”

那嬷嬷微微一愣,似是没有想到奢颜居然不坐小车,于是连忙点头,仍旧当先领路。几人出了平安宫的宫苑,转向前,落雪宫就在前方。

※※※※※

宫苑玉带河的长桥上也落满了雪,淡淡铺了一层,新雪很像糕点上的凝脂。奢颜缓缓走过,低头看桥下的河水已经结了一层冰。空中,落雪宫美丽的殿顶飞檐在雪水的滋润下闪烁着耀眼的蓝色荧光,雪峰之上一片白茫茫,山上传来隐约的斯侬鸣叫声,如同这雪夜中的船歌。

奢颜哈出一口热气来;搓搓手,然后两臂交叠于胸前缓缓而行。他明日还要随公主一道,护送逍遥侯返归礁原。今夜逍遥侯暂时安置在平安宫。女王这个时候突然深夜传唤他,到底有什么事呢?

他心中转了几转,猜测女王如今的情势。既然拉拢雪伦明王失败,无法联合,眼下就只有确保公主欢继承雪岛王位一事了。他已经能想到,女王大约会让他去做什么。他很快找到了对策。

落雪宫里灯火已经差不多都熄灭了。只有执勤的丽人和侍女们尚且掌灯,正是为等待奢颜的到来。他被引入女王的寝殿。只见重重华丽的帘幕之后,女王长发委地,形容慵懒,半靠在床榻上闭目养神。听到他的到来,女王便睁开了眼。

奢颜下跪行了礼,女王点头,叫他起来站着说话。

“近日侍奉公主,一切可还顺意?”女王问道。

奢颜点头称是,一面多谢女王大恩。“奢颜自当尽心侍奉公主,不敢废离。”

“抬起头来。”女王忽然沉声吩咐。

奢颜仰起脸来看她。烛光之下,他的一张俊脸显得温暖而从容。眉眼依稀,皆是人最青春年少时的光彩。卑弥女王静静端详着这张脸,眼神里显露出一种对逝去年华的怀恋。“你确实生得不错。无怪乎欢儿如此心悦于你。”

奢颜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你方才对孤王之言,再重复一遍。”

奢颜微微一呆,见女王沉沉注视着他不语。他于是低下头,又恭声道:“奢颜自当尽心侍奉公主,不敢废离。”

“你可果真能做到?”

“奢颜自然是万死不辞。”

女王声音微有嘲笑之意:“万死不辞者,是为侍奉公主,还是欲万人侍奉于汝身?”

奢颜心中一跳:“女王此言……奢颜不知女王此言何意。奢颜只是为了安心侍奉公主。”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一再恭顺。

女王从床上坐起,走下来,踱到他身旁,绕着奢颜走了半圈。“汝之野心如狼,以为孤王不知耶?”她伸手,将奢颜的下巴掰起来,强迫他看着她。

奢颜眼神没有一丝慌乱,相反却很平静地回望着女王的目色。女王将手渐渐拿开,口中慢慢道:“好大胆,竟然直视孤王。”语气并不严厉,很是轻微。

奢颜当即跪下,匍匐在地。却不说话。

“当日公主初露之夜,汝擅自潜行入公主房中,杀死慕华,破坏大事。若非见公主钟情于汝,则孤必不留汝性命。汝心中当自知,此命,乃尽托於公主方得活。”

奢颜再拜稽首:“奢颜无一日不敢忘公主大恩。同时奢颜亦不敢忘王上饶恕之恩德。感激涕零,无以为报。”

但是女王似乎并未将奢颜的话听进去。而是继续她的话题:“汝本是明王身边心腹之人,言语之间便被遣送而出,转入丽人宫中。受千万人践踏。汝心冤否?”

奢颜不答。

女王知道了他的意思,轻轻一笑:“汝必不甘此辱,是以费尽心力,取悦於公主,令我儿钟情,此是汝之本事也。孤王深以为……”她转向奢颜,袖手身后,缓缓低下身去,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深以为大妙也。”

奢颜耳廓一动,低头恭声道:“多谢女王赏誉。奢颜所为,原不过一心求生而已。”

女王笑道:“汝既有此心计,可知孤王唤汝漏夜前来,所为何事?”

奢颜道:“臣不敢猜度王上心思。”

“无妨。汝尽管自言。”

奢颜沉默了片刻,道:“王上欲臣所行之事,自会为臣说明。原不必臣私相忖度。”

女王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似乎奢颜此答正中下怀。点头道:“果然识时务。”于是转而坐回到榻上,拍拍手。“呈上来。”

“是。”

侍女碎步向前,手持托盘,盘中盖着红幡。停在奢颜身前。女王吩咐奢颜道:“打开。”

于是奢颜将红幡揭开,只见盘中盛着的是一方圆柱小陶瓶。通体黑色,密封紧实,不知何物。

女王道:“此乃斯侬之血,混以毒。汝持之。”

“奢颜遵旨。”

奢颜将那瓶毒血取下,捧在手心中。

女王笑道:“汝不问,此物作何用?”

“女王自会下旨,奢颜只管接旨。其余之事,不在奢颜考虑之内。”

女王点点头。脸色渐渐转的阴沉,将左右的侍女纷纷遣退。寝殿之中,只剩下女王和奢颜两个人。

“此毒可致灵力伤损。北冥若服此,则灵力难调,取圣兰、圣骨一事,无望矣。如此我卑弥氏于大统之争,胜局可定。”女王主动为他解释道。所谓“灵力”,即指雪族人引以为傲的血缘之中流传的神奇能力,即中原人称之为“噬功大法”的东西。他们认为,自己种族血液中的这种力量是雪神的天赋神赐。

女王继续道:“汝明日随公主护送明王归礁原,那北冥老儿定来相迎,设宴留行公主。适时汝将此物,掺入北冥酒水之中。至于何种方法,汝自斟酌。”

奢颜叩头道:“遵旨。”将药瓶收回袖中,拱手立着。女王脸上显出一丝疲乏之态,挥挥手,道:“孤王倦了,汝退下吧。”

房中只有他们两人。但女王吩咐他退下之后,奢颜却不动。女王转了个身子,见奢颜不接旨,只是一双眼竟翻上来盯着自己,不禁有些惊奇:“汝为何不退下?”

奢颜低头道:“是。……明日奢颜便要远行,料得定无再返之期。亦无缘得见女王天颜,是以不忍离去,特斗胆对望,以图留恋之意。”

女王听了这话,方才眉眼眯起来,听出来话中有话,只是奢颜并未直说而已。“怎么说?为何‘无再返之期’?”

“明日此时,奢颜身必已在礁原雪凉之死牢中。当以下毒谋害重罪,缧绁入狱。偷生无望。故难得再返南原之地也。”

女王冷笑道:“好大胆。敢质疑孤王之计谋耶?汝怎知,必会身陷囹圄之中耶?试论之。”

奢颜道:“奢颜不敢私自议论女王圣断。”

女王不耐烦地摆摆手:“此地无人。慎勿多礼。吾欲闻之。”

奢颜于是呼出一口长气,缓缓道:“女王此计,虽一旦事成,可阻北冥复辟之机。然此计凶险十之□□,且本不必如此。其弊有三。”

“哦?说说看。”女王露出有兴味的表情。

“其一。北冥,雪凉氏之宗亲也。如今明王诸事不理,北冥统御雪凉全宗,其地位自不待言。如此枢要之人,其身常有善人庇护。外人绝难得近其身。至于饮食酒水,必有专人伺奉,以备下毒戕害之人。下毒之举,绝非善举,几不可行。纵行之,则吾恐毒未入北冥之口,而已为其所觉。此其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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