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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凉夜秘会时(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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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奢颜站起身来,起身走向窗边,望着那雪峰,继续道:“亲王乃卑弥氏之后,女主中良才也。又亲掌王城之兵卫,此亲王之利势。亲王年富力强,春秋鼎盛,又有兵权政务之经验。此诚承继大统之佳选。”

他一番话将卑弥庭夸耀得十分得意。她脸色也渐渐透红。低声叹道:“大人过誉之极,庭何可担此重名?”

奢颜不理会她的谦辞,转而继续道:“然则如此之利,竟丝毫未曾入女王之眼。王上年迈昏聩,唯念卑弥氏一己之正脉,为血统之事所误,选其女卑弥欢为继承人。此不智之举,不智之大甚也!亲王心中,曾无恨乎?”

这几句话正好说中了卑弥庭的心事。她叹道:“庭无日不思为宗族尽力谋划,然则公主欢为王上嫡脉。血统之正源。合乎祖宗大法。庭,亦无可奈何。”

奢颜猛然转身,语气更加激动了些,提高了声音,道:“此正是奢颜要反驳之处!所谓‘血统’云云之讲究,其实不过执念耳!试问百年之后,血传数代,代代有分支,皆传一母之血,其血缘之亲疏,又有何差别?而百年后之子孙血脉,与最初祖宗之血统相论,又所剩几何?不过徒分其血源而已。故血缘一事,有则有之,无亦未为大憾。虚名而已。亲王不必以此为忧。

“胜亲王而承继大统者,卑弥欢公主也。公主欢,孩童耳。年轻力薄,才气稀疏而不足以服他众,胆略乏匮而不足以御臣下。且无一兵半卒之权,又兼目盲之先天不足,此其大劣势也。设若君坐视不理,令公主欢承继卑弥氏之位,而北冥有梁宣、明王辅佐,雪凉氏大盛于昔。当拜雪大典之时,彼必会趁势而入,压过公主欢。则我卑弥氏再无出头之日,而百年之业,亦拱手相让於雪凉矣!此皆传位於傀儡之公主欢所致哉!与亲王相较,公主欢无一处占优。此公主之不足,而亲王之大有益也。亲王有此利势,不思谋划,而徒然坐地叹息,又有何益?又将置雪岛黎民於何地?”

窗外,雨丝继续抛洒不断,从屋瓦下点点滴滴渗透而出。然而立在窗前的公主欢,一颗热乎乎的心却早已凉了半截。奢颜那句“公主欢,孩童耳”的话,一字字、一句句无不清晰可辨地直达她的耳畔。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在奢颜心中的真正样子竟然是如此!

其实他说的很对。只是这冷静客观的现实,她不喜欢。

他为什么要对这样的事情如此明白呢?她从来都不知道,他心中想的竟然是这些。

她一直以为他只是她的奢颜,一直以为他会一直陪在她身边,陪她看平安宫的雪和雨,陪她一起读中原的诗和书。

他会宠溺地摸着自己的头和脸,然后在每一个夜晚守着自己进入梦乡。他会尊重她、爱惜她,答应她,等有一天真真正正、堂堂正正将她拥入怀中;让她成为他真正的女人。

然而他不是。

所有的那些,原来都只是他身上的一小半。也许甚至只是一个假象。

房间内,一直默默在听的卑弥庭的心却被这番话点燃了。她胸中砰砰直跳,但她强行压住心头的狂意,依旧平静地道:“可惜此乃汝一厢情愿之意。王上不会因大人之心而改变其决策。”

奢颜摇头笑道:“亲王此话何其迂阔也?何独一心望王上之心回转?若任由大势掌於他人之手,则危困利便,难遂心意,唯仰他人鼻息。——何不自作主张,自为其身,自作谋划,以顺应天道雪神之意?”

卑弥庭冷笑道:“汝言语善辩,言辞机巧,吾自愧不如。然徒有口舌之利,毕竟不如刀兵之器。汝金口善言,吾未尝不曾望想自成事。然此事难矣。”

奢颜道:“非难也。奢颜不独徒骋口舌之便。”他忽然扑通一声,转身跪下在地。卑弥庭慌忙从座位上立起。“大人此是何意?”

只听奢颜道:“实不相瞒。奢颜本雪伦明王之臣下,曾有雄心於天下,惜命途多舛,而明王无一丝人主怜悯之心,转赠奢颜於卑弥怨,几无留恋,若弃敝履而已!奢颜含羞忍垢,入丽人宫中,为千万人践踏,此身不惜。所为者,乃存高谷深岸之心,虽为涧底衰草,而望山间之松。”

卑弥庭连连摇头,想要将他扶起,但扶不起。卑弥庭道:“吾视之,大人与公主如今两情和顺,此亦足以慰廖大人之伤矣。”

奢颜叹息一声泣道:“如此则亲王误会奢颜深也!奢颜设计出丽人宫,入平安宫。为公主欢裙下之人。虽免床笫折辱之困,然仍是以色侍人,日日强颜欢笑。公主欢年幼少智,又有先天之残,日后纵承继大统,亦是四面楚歌,难以长立。如此则奢颜之身难长保也。奢颜慎思之,深觉宜投明君。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遍顾群臣,唯有亲王,经天纬地之才,天赋地禀之姿,诚为明君在渊,一夕沉潜,一夕飞跃,则化龙而登天矣!奢颜不才,猥自枉屈,愿为牛马,为君谋划,奔走於前,唯愿君不以奢颜鄙陋之姿而弃之,则奢颜无憾也。”

卑弥庭连忙将其扶起,奢颜这才肯站起来。卑弥庭早看出他有谋略之才,这一番剖析又将自己的心事摸了个透,心中正觉此人非同小可。怎料他忽然提出要投靠自己?自然是有意。于是叹道:“虽是如此,吾求之不得。汝心令吾甚慰。然则欲成大事,仅凭你我二人,谈何容易?”

奢颜笑道:“亲王无忧。奢颜心中有一计。可助君王成事。”

卑弥庭心中一跳,感觉到这一句话之后,才是这个细雨凉夜密谈的最要紧内容。她喉咙中一颗心噗通狂跳,问道:“奢颜有何计策?敢请言之。”

奢颜道:“亲王手中,握有王城之雪卫兵士。此乃王城护卫之兵。此是亲王之大利便。”他说到这里,声音忽然转得低沉,道:“明日乃北冥登及山巅之日。女王定会再度召奢颜入帐服侍。奢颜连日服侍,已有经验。女王年事已高,名不长久。大限之期,不出明日矣。”

卑弥庭一惊之下,郑重看了看奢颜。奢颜面上平静而沉定,毫无胆怯与玩笑之意。若是她没有听错的话,奢颜此话的意思,是要将女王谋害於明日?

他到底有什么方法?竟然能谋害女王?

虽然奢颜可以近身侍奉女王,但女王警惕之极,即便是床笫之间,也是处处掌握主动,他究竟有何方法,能令女王放松戒备?

他说的话能令人信服么?

“汝……汝此言可作真?”

奢颜淡淡的笑了。拍了拍她的手背,卑弥庭一触到那只手,感觉他仿佛有什么魔力,能令自己浑身上下都发出猛烈的颤栗。

“亲王不必多虑。此事凶险,全在奢颜一人之上。”

卑弥庭沉吟道:“然则吾虽有王城雪卫,而女王亦有丽人卫,其兵士数倍於吾军,两军相抗,吾军难胜之。如之奈何?”

奢颜嘴角一咧,道:“此正是大关节。而奢颜已打通此节。”

“何意?”

奢颜挑逗似的挤了挤眉毛,卑弥庭觉得心中一颤:这男人仿佛真的能勾魂摄魄!只见他从袖中缓缓取出一物,口中低沉道:“亲王请看,此是何物?”

烛光下,奢颜手中静静躺着那一枚小小的物事。朴质的花纹在灯火的映照下泛出一丝金色的光泽。边缘因为经常被人使用,而打磨得光滑圆润。

那是一半块斯侬形状的虎符。

卑弥庭长长呼出一口气,声音有一丝颤抖。这枚小小的虎符,可是她连想都不敢想过的事情。然而现在,它就这样奇迹般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此……此灵符,汝从何处得来?”

卑弥女王对于自己亲自训练掌控的丽人卫向来把关甚严,丽人卫只在驱逐雪凉氏时用到过,当年雪凉一族,被丽人卫所震慑,无人敢反抗。其威势一直延伸到今。对于丽人卫的调动,只能用虎符,雪族人称之为“灵符”。此符掌管於何处,那是极为隐秘,她曾秘密派暗卫死士潜入落雪宫搜查,始终未曾得到。还因此被女王抓获,折损了几名死士。

但是奢颜是如何得到的?他只不过是一名丽人而已,怎可能拿到女王的灵符?难道他已经深得女王信任至此了么?这就是他能信誓旦旦地保证必可谋害死女王的原因么?

卑弥庭自然不会想到,如此重要的灵符,其实一直被女王当做很随意的一件礼物,送给了自己的女儿。放在一个没人注意的角落,一个毫不起眼的盒子里。打扫的宫人侍女纵使打开盒子,也不会想到它竟然是调兵的兵符,最多以为是公主的项链罢了。

就是这样一件重要的东西,却被奢颜在无意中发觉了。他以为,这是上天赐予的好处。

※※※※※

奢颜道:“此灵符,呈送亲王保管。”手平平托着那小小的兵符。

卑弥庭喉头一滚,强自镇定下来。她其实一直都想要将其握在手中。只是碍于奢颜的情面,无法立即动手而已。如今奢颜竟然将其拱手相让,她自然迫不及待。

但是她仍然强装平静,收起了虎符在手中。

奢颜继续道:“此灵符一半,由亲王持握。后日寅时,亲王即当点率王城雪卫。吾会於落雪宫放天灯为信。亲王视天灯之色,若为红色则事成,亲王举兵入王城宫;若为白色则事不成,按兵不动。适时女王毙于寝宫,奢颜秘隐藏之。以兵符号丽人卫,与亲王之兵符相合,拥护亲王登大位。则事成。”

卑弥庭被这一番最重要的计谋冲昏了头。她闭上眼,伸出手,缓缓道:“稍待,容吾细思之。”她知道这一个决定至关重要,它关系到了自己的生和死,荣耀与毁灭。但是不知怎么,她潜意识中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卑弥庭沉吟道:“为何兵符仅有一半?”

奢颜苦笑道:“此为奢颜一人计耳。恐亲王心智不定,若兵符全交,则丽人卫尽可听命。是时亲王若提早召集丽人卫,恐惊动女王。且奢颜此身无法自保。兵符一分为二,各自皆有一份信任交於彼此。再公平不过。”

这一番话说得便是毫不客气了。因为奢颜知道自己有资本和要挟她的把柄,她不得不听从。这哪里是投诚?分明是地位对等的合作。

卑弥庭当然也听出这一番话中的乾坤来,她早看出奢颜的野心绝不只屈居于自己一人之下。她面色隐有不乐,但是也无话可说。

奢颜见她不悦,又说道:“兵符分开,还有一好处。便是在此之前,无论你我,皆不可调动丽人卫。唯有兵符相合,方能调兵。因此在亲王入城会见之前,奢颜唯有孤身一人而已。一旦事败,亲王也可以率军勤王为由,指奢颜为逆臣,借机起兵。如此则更稳妥。”

卑弥庭听了这话,倒是才真的放下心来。这一个设想之中,她还有了一个自作的计谋。那便是她到时可以不理会奢颜——既然他那时尚是孤身一人,她便完全可以灭掉此人,然后得到另一半兵符,到时候大权在握,如奢颜所言强行起兵。当真是一石二鸟。这私心之毒计她胸中微有筹谋,但是默不作声。心中颇觉得意。

※※※※※

当奢颜从卑弥庭的房中走出之时,发觉夜雨已经停了。外面廊上雨渍横陈,地上多了几个脚印。他收起伞,长长呼出一口气。袖中已空,那一半的兵符已经交给卑弥庭掌管。

但是他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

不错,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慢慢开展。卑弥庭并没有看穿他计划中一个致命的漏洞。而这一漏洞,被他巧妙地移花接木,转移了问题的焦点。让她看不出。

那兵符他正是要只交一半,否则便会引发卑弥庭的怀疑。如此才合情合理。他料定卑弥庭当天必会反悔,撕毁协定;纵使她拿到自己,他以另一半的虎符相要挟,她也有退路。大不了与被惊动的雪卫达成妥协,退兵而已,她仍旧可以全身;且女王在宫中已经毙命,此事率兵一探便可。

到时候卑弥庭又可以辅佐公主欢登基。她可以当辅政大臣,挟年幼的女王以令群臣。再趁机一步步将全力蚕食。——当初的卑弥氏夺雪凉之位,不就是用了这样的方法么?

只是卑弥庭的心,也过于急切了些。一旦奢颜将北冥和雪凉氏的威胁抛出,则卑弥庭也不得不考虑这件当务之急。所以他实在是利用了卑弥氏狗急跳墙的焦灼之心。

但卑弥庭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其实只是枚棋子而已。或者连棋子都算不上,她只是奢颜在这条轨迹之中所要抹去的一个点。

奢颜迈开脚步,他的步伐越发轻快。抬头看去,天上的雨云不知何时已一扫而空,一轮明月朗照,星河万里。今夜后半夜竟是个良夜。

他的唇角泛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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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比较多的一章。但是不想分割了,就这样吧。现在白天写文,晚上大概就这一个时间点发上来了。因为放假在家,白天反而有精神,晚上总是蔫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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