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渡扬州(1 / 2)
暗夜沉沉,似无边际。地牢之中,除了黑暗如海,在这深夜里,能听见的便只有人轻微的呼吸声。雁留声枕在昏迷的梁宣怀中,睡得很不踏实。经常忽然醒来,听到暗夜里某个声响,摸一摸头顶梁宣温热的下巴;身旁小白又往她腋下钻了钻,毛发上的蓝色荧光闪烁几下,旋即扑灭。
不知什么时辰了,远处某个方向,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将她终于惊醒。小白倏然睁眼,跃到她肩头,朝上耸立起上半身来,细细嗅着,蓝色荧光开始亮起来。但是头顶上已经照进来明黄的灯光。
看不见人。但是能听见人说话的声音。
“宫主殿下,睡得可好啊?”柳潇潇的声音带着一股媚气。
雁留声冷笑一声,淡淡地拍了拍自己的两袖,半坐着立起身子。“你来做什么?怎么,是想通了自己以后悲惨的结局,要将我放出来么?”
柳潇潇娇笑不已。“把你放出去?把你放出去我要怎么对逍遥夫人交代?今日我加急送了一封密信到扬州,夫人有旨意,着我等押解宫主殿下往扬州总坛问话。”
明黄的灯光下布,照亮了雁留声的面颊。她脸上冷笑,往头顶上看,却并不见柳潇潇的人影。声音是从地牢的下方传来的。她不答话。那柳潇潇继续道:“若宫主肯听话配合,这一路属下自然好生伺候。否则……嘿嘿!”她冷笑出声。“宫主如今身中归元散之毒,左右是运不得功的。宫主若是想要身边这位公子平安,那就莫想要再生乱。”
雁留声哼了一声。没有回答。那柳潇潇见她不吱声,便吩咐道:“打开。”
“是。”
话音刚落,身下的地板忽然张开,雁留声连忙抱住梁宣,转眼间两人砰地一声,已经再度向下落去。只见他们又落入了一个牢笼之中。笼中皆是干草,十分高大,四下里生着烛火。藏云洞的洞人们环伺。柳潇潇和鬼猕猴领着一众人都在眼前。
旁边不远处,也有一个铁笼。里面关着的是元地书。雁留声远远瞧了他一眼,他微微点头示意自己无事。雁留声这才放下心来。于是将梁宣安顿好。小白从雁留声的怀中跳出,穿过干草,两手趴在铁笼链条上对着柳潇潇等人哇哇直叫。
“小白,回来。”雁留声低声道。将小白唤回。此时脚下的铁笼忽然又开始移动了。她一愣:原来这笼底上装了轮轴,可以推动。四面的洞人将两只大铁笼推动着,缓缓向前。柳潇潇和鬼猕猴面色凝重,监视着他们干活。向前推去,前方竟然是一艘船的船舱。
雁留声也不问,她一看便已经猜到他们要做什么了。柳潇潇见她如此平静,反倒有些意外。道:“宫主好生在此安歇。今夜先入了船舱,稍待便沿江直下,往扬州江都去了。顺流行舟,用不了多少时间。”
雁留声冷冷的道:“你们关囚犯,也要给些吃的吧?”
柳潇潇眼中一笑。点头。“是了,竟将这个忘了。大是唐突。有罪有罪。”吩咐洞人们赶紧准备吃食。两只大铁笼被推进了船舱。舱门缓缓关上了。柳潇潇迈步上船,留鬼猕猴在藏云洞看护。
雁留声不知道这地牢之下到底是如何修建的,不想这下面居然还有湖水。料来应当是玄武湖的水。但船开动之后,很快便沿着暗河一直前行,一会儿转弯便上到了长江之中。水声隆隆,他们留在底仓,清楚地听见江水拍打在船底的声音。
柳潇潇依然留在船舱之中监视。烛火通明,门人监察甚严。果然很快便有人呈送上饭菜。雁留声和元地书皆有一份吃食。那饭菜倒也不坏。雁留声先是给梁宣和小白各自准备好了吃的,等安排他们都吃下去,这才拿起剩下的慢慢充饥。
船舱中没有一个人说话。雁留声懒得理会他们,自去同梁宣躺在一处,闭上眼养神。但她知道柳潇潇一直在旁边监视着,以防他们逃脱:但其实他们已经身中归元散,又还能逃到哪里去?
过了不知多久,舱中还是一片烛火。船外夜色浓重。江水呜咽之中,忽然听见船外,响起了呜呜的号角声。那声音颇为奇特,先是三声,后拖长,又是连吹四声。渐渐此起彼伏,浪涛哗然,还有人在喧哗。雁留声睁开眼来,见柳潇潇面上已经变了脸色。她凝神谛听,仿佛这号角声中有什么玄机。
一会儿,从船上甲板下来一人,向着柳潇潇便行了一礼。柳潇潇点点头,问道:“是什么事?”
“回禀洞主。前方江上,突然遇到大批船队。夜雾浓重,看不分明。但听号角声,应当是尸鬼营的人马。”
柳潇潇面色依然凝重。沉吟道:“果然是尸鬼营。情况如何?为何吹号?”
“看样子,似乎是不想我们过去。属下不敢擅作主张,请洞主亲自上去查探。”门人恭声道。
柳潇潇的目光,在雁留声和元地书两人的牢笼上转了转。神色一沉,点了点头。低声道:“看着这两人。”
“是。”
柳潇潇看了一眼雁留声,转头不语,咚咚咚踩着台阶上了甲板。雁留声睁开眼来,望着那从铁笼外透过来的灯光。转头瞧了一眼船舱侧方小圆洞外。只见夜雾茫茫,什么也看不见。雾气起伏之中,隐约有船只。火把在夜雾中时亮时灭。
她将头枕在那链条上,暗自沉思:“尸鬼营是个什么东西?怎的以前从未听说过?看这样子,已经发展到十分有声势,那柳潇潇一副颇为忌惮的样子。”此时若梁宣醒着,一定会知道“尸鬼”的前因后果,因为当日梁宣曾在凉州城见过尸鬼,也会推断出“尸鬼”同藏地王的关系。但是雁留声并不曾遇见此事。因此一听到“尸鬼营”这三个字,她却是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柳潇潇已去,只有一群下人在监视着雁留声和元地书。元地书远远问道:“丫头,你可还好?有没有中毒?”
雁留声答道:“不错。咱们都中了这贱人的毒啦。是‘归元散’。您老人家千万不要再运功。”
“我领会得。”元地书点点头。
“不准交谈!安静!”一个洞人厉声喝道。
元地书和雁留声皆沉默了会儿。雁留声看见元地书朝她使眼色,指着怀中,又从笼底折下两根枯草来,朝着那铁笼做出砍削的样子。雁留声看明白了,知道他是示意自己找出碧水青云剑来,将铁笼砍断,然后二人成功脱逃。但是这办法怎么能行?她无奈地苦笑,朝他摇了摇头。
“如今咱们都中了毒,还带着梁兄;这个法子不成。就算出了这笼子,也是无法动武,这船上都是他们的人,还不是一样被绑回来?没的浪费力气。”雁留声叹道。
那洞人喝道:“你知道就成!不要再动歪脑筋!乖乖待着!不许再交谈!”手中的大刀在地板上顿了顿。咚咚咚响着。
雁留声瞧了一眼元地书,做出“我说的没错吧”的表情。元地书眉毛跳了跳,叹口气,只得作罢。两人各自闭目养神。等待到了扬州,再做打算。
此时听得那柳潇潇上到甲板上,和“尸鬼营”中的人正在对话。柳潇潇朗声道:“远路的朋友,请问可是尸鬼营中的兄弟?”声音颇有几分豪气。
对面船队中吹出一声嚎叫。隔着茫茫的长江,那尸鬼营中的人答道:“不错。来者何人?莫要耽误我们行船!”声音颇觉古怪,虽然说的是中原官白话,但听上去总觉得别扭,似乎是长久不会说话,刚刚学会似的,音调十分扭捏。
柳潇潇道:“咱们是逍遥门的。奉本门逍遥夫人之命,前往扬州。大家都是行船,还请相让一让!”
对面那人听了这话,冷笑道:“既然各自行船,我们尸鬼营为何要让你们?怎么,是觉得尸鬼营论资历论声望、比不得你们逍遥门么?”话音刚罢,对面船队中传来一阵轰然的呼喝之声,十分整齐,口中调子古怪,听上去是船中的船员喊出来的,表达不满。
逍遥门只有这区区一艘孤舟,自然不敢同“尸鬼营”的大队人马相抗衡。于是柳潇潇连忙道:“兄弟说哪里的话?如今江湖上谁人敢低看尸鬼营的朋友?我家主人逍遥夫人和东鲁王早有心,想要同尸王大人一晤。可惜未曾得缘法。”
尸鬼营中的人纵声大笑,笑声震天,越过广阔的江面传过来。震得甲板都嗡嗡然,雁留声暗自惊讶,和元地书对望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这声音中的力道,当真令人吃惊。若是这所谓的“尸鬼营”中的普通兵士都有如此的内力,那着实是十分可怕的。
江湖上什么时候突然崛起了这么一方势力?在逍遥侯渡海之前,从未听说过它们的存在。
只听尸鬼营中的人大声冷笑道:“我们尸王大人日理万机,可没有功夫去理会什么夫人什么婆姨的约会!我们如今也正是要奉了尸王之命,往扬州去与他老人家汇合,识相的逍遥门的人,老老实实在屁股后面跟着吧!”
那柳潇潇闻言气不过,还要再说时,忽听尸鬼营中那人高声道:“放箭!”
柳潇潇变色道:“不好!他们要放箭,快下船舱底!”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甲板上众门人乱成一团,脚步声如雨,纷纷挤入这仓底。柳潇潇当先进了来,脸上惊魂未定。身后的门人鱼贯涌入。人还没全进来,但听得对面江上船队中的尸鬼营大军中,忽然响起了隆隆的鼓声,“轰!轰!和!和!”军士们呼喊声有力之极,随即便是一阵箭雨破空之声,“刷刷刷……”,甲板上传来惨叫,无数逍遥门人中箭。
船板上传出“卡擦擦……”的响声,箭矢如雨,转眼间便纷纷钉在了船板之上,有许多穿过那小圆洞射了进来,咚的一声,钉在对面的墙板上,雁留声连忙伏低身子躲避。
只见这底仓之内,也有许多箭穿墙而过,从空中射过来,门人慌忙伏下身子躲着,口中惊呼不断。雁留声心中惊讶:这尸鬼营的箭,竟如此厉害!
船上已经连一个逍遥门人的声音也听不到了,而箭雨还在如潮如海,沙沙作响的钉在船身上;过了一会儿,整个船体忽然扎扎作响,往中箭的一侧缓缓偏斜过去。雁留声所在铁笼下有滑轮,也随着船体的倾斜往后撞过去。门人一片惊呼,彼此拉着各自的衣服,但都来不及停止,纷纷向这滑过来!
原来是船的一侧受箭太多,导致重量偏移,竟让船发生了侧翻!
混乱中,雁留声高声道:“慌什么!每一个人快将铁笼往对面推去!将舱中之物都往对面挪!各人也都往对侧去,不要乱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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