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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忆少年(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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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天气终于能变得明媚起来。

一场大雨,将七月的暑热驱赶一空,留下畅快的水汽和爽意。天上还有一层起起伏伏的雨云,正一步步向西方褪去。日头出露云海,先前阴沉的大地变得明亮。洞庭湖水在雨和暖阳的滋润下,泛出空明澄澈的光彩。

雁留声和云中雁乘船一路从洞庭渡过来,所见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

先前遇到一场急雨,他们在湖上被困了半日。还以为今日大约要在湖上过去了。想到那年洞庭上暴风骤雨遇险,船翻人落水的遭遇,雁留声心中犹有余悸。但是没料到,很快雨停了,太阳就出来了。

他们一路登岸,往白马镇来。将近神农山庄时,所见到的便是眼前这一番景象。

神农山庄之中有一个很大的荷塘,之前雁留声曾在那里采过青莲,为元牝宫的冰蚕毒寻觅解药。后来一场大雨,将山庄外围的墙冲塌了,湖水便倒灌入荷塘。于是灵枢便请了河工来清理疏通,如今那荷塘已经早和外面的洞庭湖水连为一气,将湖水引入庄中。

山庄外便是紧靠的洞庭外湖。湖边沿着岸,一大片全是茂密的荷叶。又为方便采莲,在这片荷塘上另筑了一道长堤。雁留声领着云中雁慢慢在庄外不远走来,抬眼便看着这一大片茂盛的荷叶。但觉满目皆是绿海,其中缀着白色和粉色的荷花,香气清远。

午后的阳光冲破雨云,恰恰照在这片荷塘上。金色的光全洒在荷叶边缘,宛如翡翠盘上镀了一层金。一片绿意中竟还有些泛红。

雁留声停下脚步,远目那长堤上。只见堤坝上依次坐了四人,那是三个男子和一个少女在钓鱼。那少女自然是素问,她一眼就看出来了。元地书在最远处,不耐烦的守着钓竿,手里却捧着一本书。东林道人在他身旁,聚精会神捉着钓竿,眼睛里全看的是下面湖水里的动静。

东林道人身旁有一个少年。他身着白衣素服,头上还戴了一顶草帽。长身而立,正躬身查看东林道人那里的鱼。手中的钓竿却搁在一旁。他看了一会儿,自觉坐下。朝自己钓鱼的水面蹙眉看了好一会儿,为没有鱼上钩而发愁。

“宫主,怎么不走了?”云中雁在后方问道。

雁留声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她的身子在不自觉轻轻颤抖着。她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直愣愣瞧着远方,那个白衣草帽的垂钓少年。

东林道人忽然手一紧,手腕一提,钓竿刷的便收了起来。少年在旁边“啊呀”一声叫出来,身子向旁边一斜,眼睁睁看着东林将又一条上钩的青鱼从水里拉出来。鱼奋力摆着尾巴,甩的水花四溅。素问拍手叫道:“哇哇!牛鼻子老伯又钓到啦!真是太厉害啊!”

少年在旁笑道:“这个好像比前面的还大!嘿嘿!”

“哼,学着点吧你!”东林轻蔑地自夸。

素问自告奋勇将那钓钩上的鱼取下,扑通一声,扔进旁边的鱼篓里。东林和那少年一起欣赏着篓中游来游去的几条鱼。元地书不悦地盯着他俩,手中将书本一卷,拂拭了好几回那书页:“喂喂喂,钓鱼就钓鱼,叫这畜生好端端的,做什么乱摆尾巴?老夫的书都被弄湿了……”

少年奇怪地盯着他,问道:“元大爷,您到底是来钓鱼还是来看书的哇?”

元地书“哼”了一声,拿书本指着他:“你倒是专心盯着。你也钓上来几条?”

少年嘿嘿笑了几声,三人各自坐下了。少年持着钓竿向前望了望。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正准备继续潜下心来钓鱼,却仿佛突然觉察到了远处有一种别样的目光,于是他转头。

午后阳光里,满眼的荷叶中,那少年就这样回眸一凝望。

雁留声眼眶轰然一热,那一刻她仿佛觉得有一场大梦悄然而生。

梁宣就那样看着她。那双明亮的眼里,初时目光闪闪,有些好奇。似乎在打量。眼前这姑娘。

雁留声背上还背着满满一筐的雪灵兰,头发也没梳,刚刚在湖上被风和雨水吹打了半日,乱糟糟,灰头土脸。她就那样站在他不远处的地方,一双眼睁得大大的。眉毛轻颤。仿佛不敢相信,她的梁兄居然就这样醒来了。她的两手还紧紧抓着背筐上的绑绳。

梁宣就望着她,笑了。那笑容灿烂而轻微,好像这夏日午后浮动的荷香。

他看她的眼神是陌生的,又像种满了深情。她从未见他如此怯意和轻松。仿佛那阳光的明媚已经深深照入他的心里。

其余几个人也都纷纷转头。望向这里。元地书和东林果然脸色一变,一起站起来。雁留声露出久别的笑容。梁宣回头看了看其余几人的反应,对雁留声露出更加感兴趣的神情。

他问道:“这位姑娘……是谁?敢是来投医的么?”

素问在旁,攀着梁宣的肩膀。戳了他的头一下,梁宣被戳得笑着晃了一下脑袋。

“傻瓜,这就是你一直在等的,你家娘子哇!”

而雁留声还站在那里,傻傻的,一动不动。

“娘子?”梁宣喃喃念道。转头望着雁留声。大概在他眼里,她这样子一定很傻吧?雁留声这样想道。她如同被雷击到,全然无法动弹。说不出,想不到。梁宣望着她,又笑了。

他哪里来的这样多的笑容?

他放下钓竿,从远处几步跑过来。看来他已经大好了。白衣上反射着灿烂的夏阳,晃得雁留声有些眩晕。

“姑娘原来便是我的娘子。方才并不认识,得罪了娘子,还望勿怪。”他望着雁留声,深深作揖。雁留声瞪着眼看他一直弯下腰去。

“在下便是娘子的相公梁宣,因一场大病初愈,不幸失却了先前的记忆。得知娘子为我千里寻药,梁宣真是感激不尽。这几日一直在山庄相候。”

雁留声愣了好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来一个字:“呃。”

梁宣抬起身来,仔细盯着她。他的眉眼好明亮,全然没有了先前的忧郁。看得雁留声直脸红。她尴尬地张口道:“进……进去吧。”

梁宣点点头,伸手到她的肩膀上。雁留声像触电一样地向后退:“你、你、你干嘛?”

梁宣微微蹙眉,对她如此激烈的反应似乎有些不解。他很自然的挑了挑眉:“娘子背得太重了,为夫为娘子担忧。来。”

“呃。等、等一下……”雁留声还在奋力反抗,身上的担子已经被梁宣卸了下来。他一手揽着那一筐的雪灵兰,对面的云中雁激动不已地盯着他,抚着嘴角喃喃道:“这小子,还真的醒来了啊?还记得我是谁么?”

梁宣蹙眉思索,摇了摇头,歉意一笑:“阁下是……”

“居然不记得我?我可是你半个师父?”

梁宣似乎有些怀疑,上下盯着云中雁:“果真?这个我还要问一下灵枢妹妹,确认一下。以免被阁下占了便宜。”说着转身。

云中雁愤然道:“岂有此理?那你怎的便知道眼前这就是你娘子?”挥拳反抗。

梁宣却全然不理会他,转头对雁留声笑道:“咱们回家吧,娘子。”伸手拉住她的手。这下雁留声不光眼瞪大了,连嘴巴都张开了。

这……怎么会有人如此享受做夫君的感觉?他这也太自来熟了吧?难道不是已经将她忘了么?

雁留声像一具僵尸,被梁宣拖着,全无反抗余地,便进了山庄。

※※※※※

灵枢一见了雁留声,便满脸都是自负的笑。“怎么样,看我说的没错吧?我可是把你的梁兄又带回来了?”

雁留声满脸黑线地沉默不语,还没说出一句话来,旁边梁宣便嘘寒问暖:“娘子一路赶路,才到家,想是累了吧?要不要先回房歇息?”

灵枢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见他这样子,当真是乐得前仰后合。雁留声脸上黑线更多了几分。梁宣却满面坦然的样子,丝毫不以为怪。还十分认真地将雁留声的身子扳过来正面对着他,仔细打量了半天,思忖道:“看脸色确实是不太好。”

雁留声道:“呃。……等一下,我……”

“我看还是先吃点东西吧。娘子。”梁宣道。说着背着后背上的箩筐,其中装着雪灵兰,就往厨房奔去。

云中雁在后方,奇怪地摸着嘴角道:“怪了。梁宣这小子,当真是失忆了么?”

雁留声哭笑不得的看了他一眼,深表同感。问灵枢道:“你确定,那绝忆丹当真是有效了?”

“那是自然。”灵枢斩钉截铁。“他什么都不记得了。连名字都是我告诉他的。以前的事情,我还都没讲给他听。只说了你是他娘子,然后出去不远万里为他寻药来着。他醒来这几天,就说要一直等着你哩。可想不到一见了你,便是这样子,可见已情根深种了吧?”她说着,鬼笑着挤了一下眼睛。

雁留声被她说的脸一红,啐道:“呸,臭丫头,说什么有的没的?你还不快去看看他,雪灵兰都在他背上呢!快取下来。”

灵枢一听,连忙神色一正,点点头,扭身往厨房的方向奔去。临了想起来,又对雁留声叮嘱道:“对了,有几句话,关于梁大哥的,我还要同你再商议。咱们晚上谈。”

雁留声好容易坐下来能喝一口茶。耳边便听到厨房里传来灵枢和梁宣拌嘴的声音。“你这是从哪里买来的菜?素问没跟着你吗?”

“……怎么了?”

“你看看,黑成什么了?这还能吃么?”

“……好吧。那怎么办?”

……

雁留声听着听着,嘴角便不自觉上扬了。

梁宣很快就将饭都做好了。菜也炒好了。雁留声真是没有想到,他竟然也会烧菜。而且烧的味道还不赖。以前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有别的人伺候,要么赶路的时候就是在路上将就,或者在客栈里吃。可没料到身边居然还藏着一位大厨。

吃饭的时候,梁宣就坐她旁边。灵枢要他坐对面,他却偏不愿意。嘟着嘴道:“我要跟我娘子坐在一起。”

“瞧瞧。这才第一次见面,就这样离不开了?”灵枢撅着嘴,拿筷子敲着碗不满。一句话说的旁边的人都笑了起来。

梁宣脸色如常,反倒是雁留声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梁宣清了清嗓子,将腰板挺直了,提醒道:“我跟你说,不要拿筷子敲碗的,那是要饭的。多不好。”

“哼。”灵枢便开始扒饭了。

梁宣道:“我同我娘子坐在一处,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了。再说,你方才说我们头一天见面,这便大错特错了。阿声,是我的娘子,我们以前日日相对的。只是我生了病,将那些忘却了。但并不代表那不存在。”

雁留声充满惊讶地转头望着他。“你分析得好有道理。”

“是吧?”梁宣得意一笑。

“那吃饭吧。”雁留声脸一红,赶紧拿起筷子来扒饭。心中却觉得颇为甜蜜。整个吃饭的过程中,梁宣还不时地看她。看得她心扑通扑通直跳,倒有种情窦初开的羞怯喜悦之感。她后来实在忍不住了,瞪了他一眼。

梁宣被她瞪得呆了。口中含着饭粒。筷子搁在碗沿。傻乎乎盯着她。眉眼之间仿佛有些惊讶和小害怕。雁留声咬了一下嘴唇,看了一眼众人,然后小声道:“吃饭啊。老看我干什么?我脸上又没有饭。”

“哦。”梁宣答应着,这才继续吃起来。

吃过饭,已经是天黑了。灵枢还有几个病人来问诊,于是又去忙去了。临走嘱咐雁留声晚上谈话的事情。云中雁、东林、元地书几人看眼色,识趣地也早早躲了出去,自称去门外荷塘边散步。梁宣道:“我去洗碗。”

素问道:“你别洗了。还是我去吧。梁叔叔你做饭怪辛苦的。”

梁宣点点头:“那好。”撒开手,转脸望着雁留声。

雁留声被他那双明亮的眼睛一盯,脸色又霎时红起来。心狂跳了几分,快声道:“那我也出去。”

刚刚抬脚,后面梁宣就连忙问道:“娘子你去哪儿?”

雁留声没回头,一只脚已踏出去门槛。道:“我、我出去到荷塘那边转转。”

梁宣便道:“我陪娘子同去。”

雁留声眼一瞪一闭,听到他慢慢走上来了。心里紧张极了,不知怎么的就脚下一迈,当先出了门。小碎步般的便向门外走去。

梁宣见她没有等自己便先行一步,脸上一呆,但是他看着她远去那紧张的小样子,还是忍不住笑了。于是也跟着走了出去。

※※※※※

门外夜色四合。月亮从湖上的杨柳岸升起来了,挂在水上,粼粼的水中映着一弯碎月。薄薄的夜雾浮起在荷塘里,像是银白色的轻纱。荷叶掩映着清香的荷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雁留声紧张的在前面走着,脚步踢踏着脚下的石子路。前方,看见云中雁等人在慢悠悠地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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