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少年(2 / 2)
后面梁宣已经跟上来了。他很快走在她身边。又在转头看她。
索性夜色太黑。雁留声想。他还看不见现在自己这样脸红的样子。可是奇怪了,以前跟他在一起那么长时间,比这更亲近的事情都做了,如今只不过是他昏迷了几个月,怎么连并肩一起走,她都觉得紧张起来?有一种当初初次认识他的时候,那种心境重现的错觉。
“你……你做什么老是盯着我看,是不是我的样子,很吓人啊?”雁留声紧张的道。她如今脸上生了黑斑,可不是以前那样了。她颇有些担心。
“怎么会?你是我的娘子。”梁宣笑道。
当真是开口闭口不离这两个字(“娘子”)啊!她想道。
雁留声忽然朝前大喊道:“喂!云中雁!元大爷,你们等等我呀,咱们一处散步!”
云中雁回头,远远笑道:“原来您们二位也来了?那我们就不散步了,留给你们。咱几个到别处去转转。”拉着东林和元地书三个人又火速逃离现场。
雁留声有些无奈,又有些难为情,不自觉地笑了。这时候,自己的手忽然被另一只熟悉而温暖的大手给牵了起来。梁宣那双澄澈的目光里映衬着如钩的月色,亮晶晶望着她。两人都停住了脚步。
“就是因为以前将娘子忘记了。所以如今要好好看看。要不然,我怕我什么时候,又将娘子的模样忘了。”他笑着说道。“梁宣虽然生了病,但是娘子肯为梁宣千里寻药,就凭这一点,梁宣便明白娘子对我情深意重。”
雁留声脸上偷偷一喜,低下头。躲着梁宣的目光,又慢慢走起来。但是仍旧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两个人在堤上慢慢走着。雁留声伸手,够到岸边那些足足有一人高的荷叶。
荷叶在夜雾里沾湿了身子,叶片上挂着葳蕤的露珠。雁留声将露水接在手掌中,指尖上,感觉一缕清凉从指端缓缓透入心中。但是自己的另一只手,却是无限的温暖。让她安定。
雁留声忽然问道:“你如今的病情,到底是怎么样呢?”
梁宣答道:“我才醒过来没几天。如今对于前尘往事,什么都不记得了。大约是遭遇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吧!不过倒是经常会觉得身上那些伤痕作痛,而且五脏六腑中的血有时也会像燃烧了一样疼痛呢。不过这只是一阵一阵的。”
雁留声点头道:“肯定是还没好利索。毕竟你的体质,最是惧怕这毒的。”
“我的体质?”梁宣奇怪地反问。“我……身体有什么特殊么?”对自己以前的记忆,仍旧有很大的好奇。
雁留声微微有些犹豫。叹道:“以后再告诉你吧。如今先治好了病是正经。或许你还会再想起来的。”
“好。”
身后忽然传来窸窣的声响。随即一个白色毛茸茸的物事跳上了雁留声的肩膀。雁留声笑嘻嘻抓住,道:“小东西,原来是你!我不在这些日子,你有没有乱闯祸啊!”原来是小白。
小白白色的软毛在夜色中又开始散发出淡淡的蓝色荧光。将雁留声和梁宣两人的脸都照得亮了。她看见他脸上那温柔的表情里,还透着一丝快活的笑意。
就像现在这样,其实又有什么不好呢?她想。
“小白看来一直都在等着娘子。”梁宣打趣道。
“是么?难道它也将你忘了?”雁留声笑道。
“我?它从来都懒得搭理我。”
两人从荷塘边牵手走了一圈,雁留声挂着梁宣还要吃药。还有同灵枢要说什么话,于是便提议二人一同回去。
梁宣道:“你大约也累了,我陪你回房先休息一会儿。”
雁留声点头道:“你也要记得将药吃了。那些药耽搁不得。”
“好好好。尊命了,娘子。”梁宣笑道。
回到房间之后,雁留声打量了一下这四周,发现这间屋子并不是没人用的。相反倒像是有人生活着的痕迹。空气中一股淡淡的药香。桌上靠窗镜子前,摆了一把男人剃须的小刀。柜子里塞着她从船上带回来的衣物等等,床铺上也没整理,摊开铺盖就摆在那里。她觉得有些奇怪。
梁宣看见她那脸上表情有些异样,于是将目光投向床上,见到那凌乱的床铺,他果然也有些尴尬。挠挠头笑道:“娘子不在,我一个人便怎样舒坦怎样过了。反正娘子如今便要安置了,也不妨事。”
“等等!”雁留声似乎领悟到了什么,扶着额头:“你是说……这是你的房间?”
梁宣一脸无害的回望她:“没错呀。我之前就是在这里的。”
雁留声瞪眼道:“那你带我来你的房间干嘛?”
梁宣呆住了:“这……怎么……难道不应该在这里么?娘子?你要去什么地方?你又要出远门?”他抚着后脑勺低声喃喃:“不对啊,你不是说药草都寻到了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雁留声忍住气,憋着耐心慢慢道:“我不是要出远门。你别多心了。我自己去找一个房间就是了。”说着举步出房门。
“娘子为何要离我而去?”梁宣苦兮兮地在后头问道。颇为忧郁。
“谁说要离你而去?我总要找地方休息吧?”雁留声苦笑道。
梁宣几步走到她面前,堵住门口道:“既然不是要离我而去,你我夫妻一体,那为何要同我分房而睡?这岂不是违背人之大伦么?”
他脸上的神情十分严肃兼认真。雁留声看着他那样子,听了这一番话,总算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脸也禁不住红了。
“娘子你笑什么?我说的难道不对么?”
雁留声忍住笑,无奈的对他道:“梁兄,你误会了。你我二人并未行过礼,入过堂;所谓夫妻,不过掩人耳目的托词罢了,所以你我此刻还是清清白白,正需要以礼相待。”
梁宣眼睛霎时间放大,呆愣如木鸡,撑在门框上的手也情不自禁松了下来:“你说什么?原来娘子同我还未……还未圆房?”
雁留声脸霎时红了个透,掩面怒道:“呸!小色鬼!你混说什么呢!”原来他那“圆房”两个字说得太过直白,饶是雁留声男儿性情,也忍不住难为情起来。捶着他的胸膛,就让他躲开。梁宣呆呆地一动不动,傻乎乎的不知所以然。
“你们二位情话说够了没有?我能进去吗?”灵枢在外面嘻嘻笑道。
梁宣听了,这才让开门口的路,低头唯唯道:“灵枢妹妹,你、你怎么来了?”脸色居然真的绯红了。
雁留声想起来灵枢要跟自己说的事情,连忙将满脸又红又烫的火气平静平静。道:“咱们出去说。出去说。这呆子疯了。”几步走出去,拉着灵枢的手就出了小院。
只剩下梁宣一人,呆呆望着外面已经远去的二女。他脸上表情有些索然,身后的桌子上,小白忽然支地叫了一声。他回头,只见这小兽四脚平摊地摊在桌子上,翘起尾巴,晃着,抬头正盯着他,咕嘟着嘴。
梁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感觉自己脸上竟也有发烫。他情不自禁地暗自笑了。
※※※※※
门外荷塘边。灵枢和雁留声并肩坐在石头上。夏夜的石头分外清凉,迎面送来阵阵荷花的香气。灵枢道:“你如今将雪灵兰带了来。这一部分总算可以不必担忧。”
雁留声点头道:“是了。所以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完全痊愈呢?以前那些记忆,还能不能想起来?”
灵枢摇头道:“这且先不要管。但是梁大哥的病,并不是只要有了雪灵兰便可以高枕无忧的。”
雁留声心中一沉:“你……你此话当真?”
“你先不要慌。我肯定是有办法的。只不过还需要费些力气。”灵枢安慰她道。
雁留声眼圈红了。气道:“你就瞒着我算了。大约梁兄肯定是好不了了。”
“我这不是在对你扯谎。”灵枢脸上的表情分外肃然。她按住她的手腕。正色道:“梁大哥因为身上中的那怪兽的毒,已经深入五脏。即使用足了雪灵兰,仍旧难以除尽。还需两味药作药引才能行。只是这两味药,十分珍贵,难以取得罢了。”
“什么珍贵的药材?你只说,我去想办法找。”雁留声激动地道。
“你别急。肯定是难办。我才敢同你这样说。”灵枢拍拍她的背。“第一个,说是难得,却恰好是我们的方便。你还记不记得我爹爹青螺寨的镇寨至宝是什么?”
雁留声想了想:“什么东西?”
“你难道不知道,青螺寨之所以叫‘青螺寨’,为的是什么?”
雁留声道:“你说以前养在三姨太院中的那只大蚌?”
灵枢叹道:“乖乖我的小七,那可不是随随便便的大蚌。那是传说中的‘百岁螺王’。这是一种成长了几百岁的生灵,已经通灵,是洞庭一带极为珍贵的祥瑞之物,整个洞庭湖只怕也找不出几只来。更是极为珍贵的药材。”
“说了这么多,还不是要给梁兄来吃?那去找你爹爹要,不就得了?”
灵枢道:“我因为神农山庄的事情,同爹爹本来闹得就不好了。百岁螺王是青螺寨的镇寨之宝,你想我爹爹会这样容易交给我们么?”
雁留声思忖道:“此事虽然难。但实际也不难。说到底舅舅还是我们一家人,到时候怎么都好说。那第二件药材是什么?”
灵枢道:“第二件,是鸾凤翎。”
“鸾凤翎?什么东西?”
“是传说中鸾鸟身上的翎羽。鸾鸟也是祥瑞之物,鸾凤翎是珍品药材中的珍品。只有鸾凤翎和百岁螺王作药引,双管齐下,梁大哥的病才能全好。”
“可是要打哪儿去找这什么劳什子的鸾鸟呢?我可是只从书上见过。”
灵枢道:“正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据元地书元大爷说,这鸾鸟,他曾从西海国物色回一只,如今整个中原,只这一只,就养在泰山玉皇顶。那正是梁大哥的老家了。咱们去跟泰山派要,他们想着梁大哥的关系,不怕不给。”
雁留声却忽然沉静下来。神色淡穆地注视着眼前的荷塘。
“你怎么了?你是怎么想的?这事情应该没那么难办吧?泰山派那些人你是打过交道的,只不过守着些正派邪派的老古董,到时候有元大爷说和,应该可以成事。”灵枢分析道。
雁留声不答。她想到了“泰山”,联想到梁宣目前的处境。忽然便萌生出一个念头来。
“梁兄如今变成这样子,泰山派的人一定是恨毒了我了。我又是魔教的佳期宫主,他们那些人,对于正邪的执念已经成了魔,我是说服不了他们的了。此事极难。虽然有元大爷的情面在,但是只要中间有我这一层,这事就极难办。”她静静地陈述道。
“那怎么办呢?”
雁留声微微一笑,但那笑容却只是浅浅浮在嘴边。“这也容易。那就是我必须要从这里面抽身。只要我不在了,那梁兄身边便没有什么大魔头的隐患了。泰山派的人也好接受他啦!”
“抽身?你说的是什么意思?”灵枢警觉起来。“你不是要同他再度分开吧?”
雁留声仰头看那弯月,夏夜微凉,那弯弯的月亮在轻纱似的浮云层里时隐时现,好像在同她的目光捉迷藏。她眼里的情绪也同那月色一般,时明时暗,叫人看不爽朗。她幽幽的道:“他变成这个样子,多半原因都是因为去东海见了我。若不是因为我,他此刻还在泰山好端端的,甚至还可能……”她眼睛一闭,感觉眼眶前月光洒落。仿佛又见到了那个守候在明月下的女子——李闻琴。那个慷慨的相赠碧水剑,成全梁宣和她的女子,那个她感到自己一生都要亏欠的女子。
如果不是因为她,梁兄如今只怕已经和闻琴姑娘成亲了,也说不定。
那是多么好的一段姻缘。
是的,梁兄原本就应该那样的。
她跟梁兄之间,本来便是极难的。有那么多的芥蒂阻隔,他的义父,间接因为她的关系,被敖天所害;他失足跌落悬崖,也是因为佳期宫线人的关系,此事还连累他后来在进阶试武大会上暴露自己的噬功大法,进而被驱逐出泰山。——当时她正是受了门主的旨意,要将这棘手的少年除去。
他身上太多太多的苦,都是直接或间接因为她造成的。
梁兄为了救她从泰山出走,连手下的昆仑派都不管了。如今弄得一身伤痕累累、记忆全无,她怎么好意思还要叫人家泰山派来帮忙收拾烂摊子,治好她的情郎,然后再同她双宿双飞么?
唯一的办法,便是她自己从这里面撤身而出。只有梁兄一个人的关系,那便可以说得过去。因为梁兄毕竟是泰山派出来的人,还有闻琴在那里。
雁留声缓缓睁开眼来。她已经做出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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