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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归岳麓山(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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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鹿友再无留恋之意,翻身上马,向众人拱了拱手,便调转马头,很快消失在岳麓山下的竹林掩映之中。

众人辞别常鹿友,这便正式要进山了。只见两旁路上,来往行人依旧如数年前来此时一样,扶老携幼。他们中有前来游山玩水的,有些则身上负伤,应当还是去寻找那“锦瑟年华玉笛灯”叶孤灯前辈以乐曲疗病的。

雁留声看着这些来往不绝的病人,打趣道:“想不到叶前辈如今的生意如此红火。来看病的人有增无减。”

荆生在旁道:“可不是。姐姐你还不知,如今叶前辈和霍前辈那里,地方同先前大不同了。”

“哦?怎么说?”

荆生道:“原先那一道绝壁断崖,上下无路通行。只有两位前辈武林高人,可以自由飞升,通行无碍。可后来看病的人太多,叶前辈为了方便百姓,便与霍前辈商议,在那绝壁断崖上修了一条可以上下的山路。”

雁留声听了笑道:“这是好事啊。想不到我师父如今竟如此通融了。”

荆生笑道:“姐姐最了解霍前辈了。你想她老人家怎么肯这样容易说话?那山路也经过她的房舍前的山崖,她若是不肯,叶前辈终究难以成行。”

“后来呢?怎么就同意了?”灵枢在旁好奇地问。

荆生笑着解释道:“后来叶前辈和霍前辈达成协定,必须要叶前辈在那水潭四周,广筑一圈堤坝,再增设栏杆,还要在那流动的潭水中植满红白两色莲花,年年开放,这才肯同意。”

灵枢和雁留声听了大乐。雁留声笑道:“如此任务虽然颇为不易,但认真起来,也是雅事一桩。且日后那些病人上得山上去,倒还方便怡情。”

荆生点头道:“正是这样。现如今岳麓山上二位前辈所居之处,便已经成这样光景了。”

忽然有一个女孩的声音从马车中传出,拍手笑道:“妙极妙极,这样一来,更好耍子去也!”是一直在车中照顾梁宣的素问。

荆生见素问忽然探出头来,脸上倒是一呆,随即便有些红红的,讷讷欲言又止的样子。灵枢啐她道:“你就知道玩吧?还不赶紧进去,看着你梁大叔。不要颠坏了,这山路可不好走。”

素问吐吐舌头:“梁大叔睡得可酣甜哩!我才不要在这里面,怪闷的。要不然师姐你进来同我说话。”

灵枢笑道:“我可没工夫同你闲扯。不如你叫荆生同你一起玩。”一句话未完,雁留声哈哈笑出来。荆生满脸臊得通红,挠挠头,连看都不敢看素问了。素问也是粉颊微烧,落下帘子,悄悄躲了进去。

众人一路说笑着上了岳麓山。

到得那瀑布之下,果然见一条山路,从高处绝壁上迤逦曲折而下。路的一边还开凿了栏杆护体。而高崖顶上,那潭水四周皆被栏杆围起来,一条堤坝绵延四面,从堤坝上凿出无数条水道来,那潭水就从水道中倾泻而下,形成一条宽阔的瀑布。如帘如幕,水声哗哗。然而水声虽大,却依旧掩不住半空中那悠扬的乐声。高处潭水边还看得到竹林掩映、荷影丛生,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荷香。乐曲中弹的正是《荷风》。

几人在山下看了一会儿,见叶孤灯正弹着琴曲,山下空地上,也设了桌椅凉亭,都是听曲疗病之人。也不好直接打扰叶孤灯治病。于是便打算先上山。

那山路依着绝壁而修,虽然有栏杆,但多处路段依旧十分陡峭。雁留声虽然准备了担架,但看上去要将梁宣抬着上这上崖壁顶,尚需要费一番力气。但她江湖儿女,习得武艺,这倒也不是难事。于是由素问在前领路,雁留声和荆生一前一后,抬着担架,灵枢在中间帮衬,三人慢慢上得山路上去。

此时乐曲一转,又变成了一首《打春》。山下的人听得正起劲。梁宣在担架上被颠,倒先惊醒了,坐起来微微惊道:“这……这是要作甚?”

雁留声道:“别乱动,要给你治病呢,这马上就要到了。”

梁宣看了一眼这四周,上下山路绝壁陡峭,此地他也是完全没有记忆,不禁叹道:“阿声,你们这是……这是何苦?”

雁留声道:“这里安全的很,咱们不必担忧有人来扰了。此地正是家师仙居之处。”

梁宣点点头:“原来如此。是我唐突了。”

荆生见梁宣苏醒过来,心下稍定,喜道:“啊,梁大叔原来已经清醒,没事便好。”

梁宣打量了一眼这少年,脸上有些好奇,道:“这位小兄弟,萍水相逢,怎么敢如此劳动大驾?”

荆生听了呆住,正要问雁留声。灵枢笑着对他摇了摇头,还要再解释时,忽然听见高处房舍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老和尚,你弹够了没有?”正是老佳期宫主霍十三娘的声音。那琴声尤未断绝,依旧在响。众人见两位前辈忽然开始对话,但也没在意,依旧向着山上走。

霍十三娘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纵声狂笑,声音响遏山谷。直震得这绝壁翁然,谷中笑声反复回荡。就连那雁留声抬着担架的手,都觉得一阵发紧。她急忙吩咐梁宣和素问:“快将耳朵堵上。”

梁宣捂住耳朵,叹道:“这位婆婆的内力好生了得。”

雁留声白了他一眼。不让他乱说话。此时听得另一边,那琴声也随着狂笑声陡然提高,与笑声在谷中呈均势,你高我也高,你低我也低,但乐声听上去,倒依旧是平和冲融的。

梁宣低声喃喃:“这弹琴的法师也是厉害得紧。”

“叫你别出声!”雁留声低声喝道。

荆生解释说:“二位前辈这怕是在以声音作武器斗法呢。”

素问听了,笑道:“傻子,你居然才明白?咱们这些人都知道,只是不说而已。”说的荆生又红了脸。

那笑声忽戛然而止。而与此同时,那琴曲也恢复了以往的平和音调。山谷中狂暴的声响复归暂时的平静。霍十三娘“呸”了一声,高声叫道:“臭和尚,我原本以为你老了,积德行善,比从前改好了些,想不到却还是个不忠不信之人!”

那琴声到了这里,终于止住。叶孤灯按住琴弦,也悠悠回应:“施主这话说的奇怪,我如何便不忠不信了?”声音虽听来没有用什么力道,但却悠远从容,似乎这山谷中无处不有它的回响。显然说话人的内力修为已经到了极高的境界。

霍十三娘冷笑道:“你说什么要同我做后半辈子的佳邻,要守护我这后半世的安生,可为什么我只是笑了几声,你便要用内力与我老婆子相搏?怎么,老婆子自知内力不如你,你是嫌老婆子活的太久了么?这不是不忠又是什么?”

叶孤灯手指拨了几下琴弦。叹道:“非也非也。我何曾是要与你搏什么内力?老衲这是在为人去病消灾,你却忽然用内力狂笑出声,老衲非得也将琴声扩大,否则怎能盖住你的笑声?不若此,我那病人不是白救了一番?此举何来不忠之说?”

霍十三娘在另一边的草庐中继续道:“呸!我是因为要迎接我的徒儿来,你是眼睛瞎了还是耳朵聋了?我问你,当初你许诺说,不要我再忧心,如今我徒儿徒手抬着一个大男人上这山路来,你怎的不叫你那些病人,一两个得力的,上前来搭把手?更何况我徒儿抬得还不是一个普通男人,是个病鬼!可知你亦是一个不信之人。”

雁留声等人一听,当真是又惊又喜。不想霍十三娘虽然人没有出这茅舍,但是却好似在这崖上长了一双眼睛,早就知道他们上山来,且还明白雁留声正抬着梁宣,更出奇的是,她未见梁宣其人,便已断出梁宣受了重伤。真不知她是如何做到的。

梁宣低声叹道:“阿声,你这师父,怕不是个神仙下凡吧?”

“你别说话。”雁留声低声道。转而向高处朗声道:“师父原来早就神机妙算,不过我们已经快要到啦!就不必劳烦叶前辈了!”

霍十三娘不答徒儿的话,而是接着高声道:“老和尚,你若是见死不救,让我那原本中毒的徒儿再累出个好歹来,那便是大奸大恶之人了。”原来她一听雁留声说话,又马上断出她也是中了毒的。

叶孤灯闻言,哑然失笑。琴声再也不闻。雁留声等人见二人对话戛然终止,琴声亦断,都道没什么事了,便打算继续赶路。谁料刚刚走了没有几个台阶,便从那高处快步下来四个壮汉。对着雁留声等便叩头行礼,然后不由分说,便将雁留声等人肩上的担子接了过来。

荆生惊道:“你们这是要做甚?这上面的可是我的恩公!”

四名壮汉恭声道:“相公勿忧。这是我家主人吩咐的。我家主人目下正在潭边锦瑟先生处听琴疗养。锦瑟先生於我家主人有大恩,我家主人便命小人前来相助娘子和相公。”

雁留声便点点头,道:“有劳了。”

当下便有四壮汉助力,很快便将梁宣抬到了那高崖之上。

只见那高崖之上,果然气象与先前不同。一池潭水之中,满眼皆是凝碧的荷叶,其间缀着大大小小、或开或闭的莲花。这一片水潭似乎又加开辟过,更大更深了些,远处的瀑布从高处倾泻注入,但是潭中波纹不兴。沿着水潭,两侧皆有竹林成阴,靠近悬崖的一侧,筑起了栏杆,潭水分成数股,从那栏杆下的水闸孔中流出。

潭边外侧,靠近栏杆的一圈,刻意留了参差的石台,可以通往潭水对面的锦瑟先生居所。对面的岸边远远还可以看见泊着一叶小船。而反观霍十三娘这一边,则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只有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水岸。

霍十三娘的茅舍里静悄悄的。方才还高声叫喊的老妪,此时却一声不闻。那四名壮汉将担着梁宣的担架放下来,拱一拱手道:“我家主人就在对面的草庐之中。此刻正在听锦瑟先生抚琴。”正说着,只见对面那草庐之中,已经远远走出一人,衣着华贵,立在岸边向这里遥遥作揖示礼。看模样似乎是个富商。但是雁留声并不认识。

壮汉们道:“那便是我家主人了。”

雁留声点点头,于是也遥相对那富商行了一礼。四名壮汉又抬着梁宣向霍十三娘的草庐中去。谁知刚刚走进篱笆门,还没入那院中,庐中便传出霍十三娘的声音道:“好大的胆子,这样腌臜的四个莽夫,也要进我这院中么?”

雁留声等都愣住了。那四大汉在此盘桓了数日,显然对这脾气古怪又武功奇高的老妪恐惧已极,纷纷望着雁留声,眼中有怯懦踌躇之意。雁留声便向内笑道:“师父,徒儿来看你来了。怎么不让人家进门呀?”语气中还有一丝撒娇的意思。

霍十三娘冷声道:“你们进来就行了。只是向那臭和尚看病的人,身上只怕都沾了一丝迂腐气,我闻不惯。”

雁留声一怔,心想这是师父的老毛病又犯了。她虽然与叶孤灯为邻,但一直颇不情愿似的,总是对其避之不及。可既然如此厌恶锦瑟先生,为什么还要义无反顾在此住下来呢?看来,这两个人对彼此还是各自有情的啊!

雁留声便叫四壮汉回去,自己和荆生合力,将梁宣的担架重新抬起。梁宣从架子上直起身子来,道:“阿声,你们不需要这样,我……我自己下来走就可。”

雁留声和灵枢连忙将他按回去,梁宣无奈,只得乖乖躺在上面。雁留声没有走几步,只见一个人影忽从房内飘忽而出,她还没看清那人形是如何过来的,便见那人袍袖一挥,担架之下一股力道平地而起,将梁宣的重量轻轻托举住。

雁留声喜道:“多谢师父。”

霍十三娘立在他们面前,打量了一眼担架上的梁宣和周围来的人。挑眉道:“罢了。就这么一个病秧子,也难为成这样?为师教给你的那些,都到哪儿去了?”

“您教的是智谋和武术,又没有教人家力气。人家怎么说也是个女孩儿身,怎么能担得住这样大的大男人?”雁留声反驳道,振振有词。她一边说着,一边感觉自己跟随师父的步伐,抬着担架向里走。而她本人却并没有用多少力气。灵枢和荆生、素问在后面看着,越发觉得不可思议。而梁宣则只是圆睁着眼睛,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霍十三娘冷笑:“是呀,这么大个头的男子,你还心甘情愿劳心劳力呢,真是痴情如许,我见犹怜啊。这还不都是你自己找的。”说罢袖子一翻,又是一股大力,梁宣躺着的担架慢悠悠落到了地上。梁宣从架子上支着肘,勉强拱手道:“多谢……多谢前辈相助。”

霍十三娘并没有回答,先是一伸手探了探雁留声的腕。这一号脉,她的脸色立马便变了一些。神色复杂地看着雁留声:“这是门主下的毒,你怎么回事,会惹他老人家发这样的怒气?他已经三十多年没有用过此等手段了……”

雁留声脸一红,低下头不语。梁宣在担架上却听得惊了:“啊呀,老前辈,她当真、当真伤得这样重?”

霍十三娘冷笑:“再重,也没有你严重就是了。你自己都自身难保,还管得了别人?”

梁宣道:“阿声对我舍命相救,恩重如山,我、我这性命倒是不打紧的。”说罢咳嗽了几声,说这几句话带动了情绪,惹得他心胸中一阵激荡,又是一连串话咽在口里发作不得。

雁留声忽下跪道:“徒儿要请师父答应一件事。”

霍十三娘没有立即回答。她随意扫视了一眼梁宣,目光中神色微微颤抖,似乎发现了什么。但唇齿间严密,并未多言。只是轻轻“恩”了一声。

雁留声道:“求师父收留我们在此暂住一段时日。等梁兄的病好,我们就便离开,不会打扰师父清修。”

霍十三娘将她扶起来,道:“你既然来了我这里,那定是一切已经打算好了。至于你身上这病,同这小子的病,有灵枢这神医在,大约也不用什么人操心了吧?”

灵枢微微一笑,表示霍十三娘猜测完全正确。

雁留声喜道:“师父果然神机妙算,既然您都已经知道了,那多余的话徒儿也就不说了。”

梁宣在担子上,挣扎着又坐起来,就着床榻磕了一个头,道:“梁宣多、多谢老前辈收留。”

霍十三娘正要转身,听到这句忽然眉头一蹙,叱道:“命都剩半条了,还这样不嫌麻烦!谢什么?你们一来就是四个人,我这小房子里能有几间房?谢我?说得好像谢我能给我多造几间房子似的。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真是迂腐不堪!……”

梁宣听了,呆呆的道:“老前辈,造房子,梁某是可以的。若是您不嫌弃的话……”

话还没说完,他自觉有些不对头,只见霍十三娘转身恶狠狠的对着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公子,您请上里间将养着吧?”她一字一字地道。

雁留声和灵枢、素问都笑起来。梁宣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问荆生道:“小兄弟,这有什么不对的么?”

荆生也不好意思戳破他恩公,尴尬地摇手道:“没、没什么……”

霍十三娘叹道:“傻小子出去一趟回来,越发傻的可以了。”

梁宣点头道:“是了。原来晚生曾经来过这里,怪道觉得有些眼熟。”

霍十三娘奇道:“咦,你不记得了?这是什么道理?”

她看向雁留声,雁留声连忙对她摆了摆手。她便不再吭声。只听梁宣道:“晚生因为被那逍遥侯下毒,受了伤,失去了先前的记忆,所以……”

霍十三娘和雁留声目光交流,明白梁宣所说的并非实情,只怕是雁留声有意瞒了他。因为她知道,梁宣身上所中的毒和伤,并非逍遥门所有,甚是怪异。

霍十三娘淡淡敷衍道:“好了。我知道了。你便在此住下就好。既然你是我徒弟心尖尖上的人物,那我也不会为难你。”

雁留声脸一红,想说什么,还是忍住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梁宣拱手道:“多谢前辈……”还没说完,就又被霍十三娘瞪了回去。他这才想起来方才所说的“不要谢”的事情来。当即住嘴。惹得雁留声和灵枢等人又笑了一回。

霍十三娘吩咐荆生将梁宣扶起,架到屋内那把竹制的轮椅上。如此一来不必行动,只用两手推就可以向前。又安排了梁宣住的房间。她自己则和雁留声挤在一间房。素问和灵枢住另一间。荆生见诸事已了,便告辞梁宣和雁留声等,自行下山去了。临走,还偷偷瞄了素问几眼。

梁宣躺在自己的床上,摸一摸那床边的轮椅,但见竹木编成,甚是精巧。扶手的地方,还刻了一个小小的“叶”字。而自己身下所躺的床也是竹丝铺就,软绵舒适,夏日里躺上去,分外清凉。那床头一块湘妃竹板,泪痕间也刻了一个小小的“叶”字。心想:“这些家具用具应当都是荷潭对面那位‘锦瑟先生’叶孤灯前辈为霍前辈做的。当真是一片痴心。”

他整个人躺在床上,暂时还不方便动。只能将此慢慢休养。肋下的伤口还有些隐隐作痛。抬头看向窗外,但见西面的窗户雕梁画栋,用的是苏州园林常见的梅花格子。窗外是一块洁净的白石,几丛翠竹。再向外,能望到那岳麓山上倒挂而下的白瀑,湍急若素,水声阵阵。不时催动山风,拂弄起窗边的帘幕。

倒真是一个休养的好所在。床头还有一根特别制备的拐杖,也是刻着叶孤灯的款识。他想:这位霍十三娘前辈虽然面冷口剑,但是心中却是一副古道热肠,待人善良热忱。当真是十分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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