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术城(1 / 2)
于是众人互相扶挈着,挣扎向那远处的古城而去。这回倒也没有沙丘再来阻挡。众人费劲千辛万苦,终于到了那废城旁。发现这四周一大片,皆是被沙丘埋没殆尽的黄土旧屋。不知风干屹立了多少年的样子。便就近选了其中一方房屋,那门口还是半破的,进了去。
这破屋之中的风沙果然小了很多。门口还有半卷幕帘。梁宣最后一个进来,便将门口掩上了。只听得狂风呜呜呼啸而过,擦着断壁残垣,头顶房梁上,几处破洞,洞口兀自漏洒着淅淅沥沥的黄沙。破屋之中,也有黄沙残余,踩上去甚厚,一脚便陷下去。四人踉踉跄跄,靠墙角坐着。一转眼,竟然发觉墙角一团乱草之中,还有盏残灯随意的丢弃在那里。
眼下屋外狂沙肆虐,天地一片蓝光笼罩。这陋舍之中,究竟还有什么未知凶险,人人都忐忑。于是唐小柔忽然自衣中取出一件小盒,盒身古朴,青黑之色。不知是何。打开,其中竟有青色的火种,明灭熹微,犹自未断。
灵枢看了一眼那火种,微微喘着气:“小柔姑娘,这就是你所说的青冥火?”
小柔点点头。取出盒中放置的勺子,舀了一小团火种来。青冥火幽微的蓝光便将那盏残灯点亮了。陋舍之中顿时映满深邃如海的光。与外界天地中的蓝不同,青冥火的蓝色中还有不时的白、绿、黄等光彩迸出。照得陋舍内色彩斑斓,只见四壁皆空,唯有角落处竖着一道残破的梯子,闲搭在房梁上。那房梁却早已从中断开,顶上便是破开的屋瓦。敞风漏光。
灵枢看了一圈这破屋,道:“看起来这房中似乎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就是个普通废弃的旧房罢了。可是这土墙也太过真实,摸上去,便知是风化了多年的样子。就算是幻象,也不能到这种程度。”
“但这的确是幻象无疑。我们从进入这千机塔以来,便未曾出去。第五层、第六层所见的,都是幻象。——我们如今仍是在塔中。”唐策道。
绾鸿音低低咳嗽了几声,靠着土墙。梁宣就在她身旁。绾鸿音忽然叹道:“这唐门的千机塔可真是厉害。咱们在这里面,困了有几个时辰了?起初的星象、卦数机关,以及转动的金叶、孤坟等等,还是寻常,虽然一层难似一层,但好歹有迹可循,是实实在在的。如今到了这最后的一层,竟是全然如堕幻梦之中,摸不着、分不清真真假假。一切的困苦皆是超越常理,像那沙丘,爬上一座,却又来一座,无穷无尽,这样下去何时是个头?……子谋,这种造幻的功夫,可不是简单机械的机关可以比拟的。那是连人的头脑都算计在内了。你看看咱们方才这外面的遭遇,能说不是真的?”
四人都一时沉默,俱各无言语。听着门外的黄沙呼啸,风声过耳。心中惊疑无解。灵枢忽然道:“我听说南疆之地,有一种可以致人入幻的幻术,能于平地世界造出千变万化的幻境。摄人心魄,难以走出。最终使入境者,精疲力竭、神智癫狂而死。这同这一层的幻境便有些相像。”
唐策把手中的黄沙捏起来,又洒落,看着那细沙一粒粒从指缝间溜走。他道:“灵枢你说的不错。我早就听闻父亲前些年游历南疆之时,学得异族之法,就封存在这千机塔中。如今看来,当是这最后一层‘蓝沙’关无疑了。”
“那咱们如今该怎么样?”绾鸿音问道。“这幻境可有什么破解之法?”
唐策摇摇头:“幻境之术,只能看造幻之人想要的是什么。他如果想要将我们困住,那便是要消耗我们的精力和心神,这恐怕需要咱们自己的定力和清醒。若是他有什么其他的意图,那我们也不得而知。除非能找到破幻境的命门。”
梁宣忽然笑道:“管他什么幻境不幻境呢?现如今风沙这样大,我们还是先等等风沙过去,看下一个幻术是什么?”
绾鸿音瞪着他:“你说的便是傻话。这风沙本身便是假的,万一永远没有停止的尽头,那可怎么办?难道咱们要在此坐一辈子么?”
梁宣被她问的哑口无言。讪讪的不知如何回答。就在此时,忽然觉得身后遮门的半卷草席动了动,似乎被人捅了一下。梁宣惊讶地让开,“什么人在外面?”他大声喝问。
门外黄沙风声之中,果然有一个沙哑的声音答道:“各位,在下是此处大漠过路的,因被风沙困住。不得已,能否借光让在下在此躲一躲?”
屋内四人俱各惊悚:这幻境之中,如何还会有其他人?他们进塔之后就是只有四人,是从哪里来的第五人?难不成是鬼?
唐小柔吓得脸色都发白了,躲在唐策的身后。战战兢兢的道:“这……这到底是什么人?难道、难道真的是鬼?”
梁宣便想将草席揭开。绾鸿音挡住他道:“不能开门!若叫此人进来,万一是什么幻术,那我们岂不是都中招了?”
梁宣无奈的看着她,耸耸肩:“这样怕又有什么用?反正连这整个房屋都是幻术,又何妨放另一个幻术进来?”
梁宣打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个瘦小伶仃的小老儿。这老儿头戴一顶草帽,身披长袍,以挡风沙。手中还牵着一匹骆驼。见门打开,连忙称谢,口中大声道:“多谢各位恩人!多谢各位!”牵着骆驼便走了进来。
众人让开一边。这小老儿将骆驼拴在那梯子上。便坐下来,这才有空歇息。屋中的四人,八只眼睛都盯着这老儿,将他上上下下仔细看过。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个十足的真实的人,同他们一般无二。绾鸿音蹙眉望着他不语。梁宣看着看着,却直接去上前摸了他肩头一把。
触手却觉得真实。梁宣缩回了手,假意帮他拍打着身上的黄沙,展眉作笑,道:“老丈,你身上的沙尘太多,我来帮你拂去。”
那老儿感激地望了梁宣一眼,道:“多谢小兄弟!小兄弟还是让开些,老儿身上脏,没的玷污了兄弟的衣裳。”
绾鸿音看着他问道:“老头儿,你是……你是哪里人?”
小老儿呆了一下,便道:“在下便是这沙漠之中的人。在此生活多年,往来青城和紫城之间,经商为生。”
绾鸿音心中一动,和梁宣对望了一眼。暗自想道:“青城,便是这第六层了。紫城,乃是最高一层的第七层。这老儿难道一直活在幻境之中?”
对面唐策显然也想到了这点。开口问道:“请问老丈,青城和紫城是什么地方?”
“青城在沙漠的另一头,紫城在沙漠的尽处。这是相隔很远的两座城。”小老儿答道。
“那我们也想要去紫城。老丈你也是么?”唐小柔问道。
“诸位也要去紫城?那可赶巧。老儿正是去那里哩。谁想忽然遇上了这样大的风沙。”小老儿叹口气,将帽子摘下,露出光秃秃、只余几缕白发的头顶。他将帽中的黄沙都倒得干净。
灵枢便问道:“像这样大的风沙,这沙漠里很常见么?”
小老儿想了想,说:“那是自然。这中间的沙漠,唤作‘蓝海’,常有大风沙。吞噬人性命。往来紫城和青城的人,皆须小心。若是赶上了风沙的日子,那真是相当凶险呢。还好我赶上来到了‘蓝海城’。诸位是头一次来紫城吧?”
众人点点头。老儿笑道:“那也算是诸位的幸运了。能头一次过这大漠,遇到风沙,有幸找到蓝海城躲避。否则……嘿嘿!小老儿我也是因为这头骆驼识路,所以被它带着,找到了这里。不然,今日怕是要交代在此地了。”
众人听这老儿越说越玄妙,连什么蓝海城、蓝海漠这样的名目都有了。都是满腹狐疑,不知是真是假。梁宣便问道:“老丈你给咱们说说,那紫城到底什么样?”
老儿一听这话却仿佛来了兴致,拍了下大腿,道:“要说这紫城,那可真是顶漂亮的一座城!那里白天没有蓝色的太阳,是金光白日,普照人间,处处晴好,白云飘飘;到了夜里则有漫天的星斗,铺陈苍穹,可以数的清天上的每一颗星。——老儿的家就在那紫城之中呢。这是要回家了。”
众人听得惊讶。暗道:“这老儿平日里看到的太阳都是蓝色的,那么说明他一生都在第六层和第七层中间度过。几乎从未见过外界真实的太阳?包括第五层的‘青火’关,也看到的是青色的日头无疑了。难道此人真的在千机塔的幻境里,过了大半生?”
绾鸿音道:“老头儿,你是何时来到这里的,今年有多大?”
老儿却望着她感到不解:“你这娘子这是什么话?老儿自出生,便在这世上,今年虚长六十有五。怎么还会骗你们不成?你们若要去紫城,自可跟着小老儿我。到时候管保叫诸位不会再走弯路。否则这大漠之中,处处是流动的沙丘,还有不时的沙暴。你们真不知又要迷路在何处呢。”
绾鸿音一笑,点头:“如此自然极好。请问老头儿,你说的那紫城,到底应该如何去呢?”
老儿指着门外道:“在沙漠的尽头,有一座高山。那山的样子是像天梯一般直通云霄。紫城便在高山之巅。是山上的一座仙城。”
梁宣听了,暗中思忖:“这座山,想来应当是第六层和第七层之间的梯子,也是被施以幻术,老儿却被迷惑了。”
梁宣暗中和绾鸿音商量道:“咱们等风沙停了,跟着这小老儿走,便可以找到往第七层的天梯了。先前在沙漠中,我们已经见到过了。”
绾鸿音却不说话,只是沉默着。似乎在思索什么,眼神却在这房屋中四面转圈。
众人在破屋中停留了不知多久,听得那外面的风沙终于渐渐歇了。梁宣打开门一看,只见黄沙纷纷涌入,门口已经被吹卷了大半堆的沙土。外面烟尘未散,但风暴已停,蓝色的烟光依旧笼罩大地。
梁宣道:“风暴停了。可以上路了么?”
那小老儿脸色转喜:“正是。事不宜迟,咱们得早些上路了。”走过去将骆驼牵过来,看了眼众人。四人中有三人都准备随他出去。但只有绾鸿音独自坐在地上,不语。
梁宣奇道:“阿音,你到底在犹豫什么?跟着这位老儿走便是了。到了前方,咱们再看,没准真的能到地方呢。”
那老儿也催促道:“是啊,小娘子,你还坐在地上作甚?还不快起来。”
绾鸿音却脸上冷笑,并不动。那老儿便面有愠色,挥了挥鞭子,道:“好。既然你们信不过我,那咱们便各走各的也罢。老儿自去紫城等着你们。来与不来,跟与不跟,全在你们自己了。”说罢作势便欲出门。
灵枢道:“阿音,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是还在担心么?”
那边小老儿已经牵着骆驼出门去了。绾鸿音却道:“我一点都不担心。因为我们马上便要出去了。”小老儿冷笑着回头看她。
梁宣道:“这话如何说?”
“因为通向紫城的入口,正是在这里罢了。”绾鸿音拍了拍手掌上的黄沙,站起身来。
“这里?这里离着那天梯所在的方向还远啊……”灵枢奇道。
绾鸿音笑道:“一切都是幻象。什么天梯?我们看到的天梯,便一定是那通向上一层的楼梯么?这可不一定。咱们一路走来,所见的黄沙、沙暴、沙丘、湖水,无一不是幻境。想那黄沙吹打在地上,那种感觉,万万非普通沙尘所能有;而到了这时候,唯一真实实有的,便是身旁这间破屋。”她指着脚下。
“你是说,这破屋不是幻觉?”梁宣道。
“方才那小老儿将骆驼系在这里。”绾鸿音指点着身旁的那架废旧梯子。“这是真的。也许,这才是我们要走的楼梯。”她嘴角一勾,笃定的微微笑了。
“简直是一派胡言!这位娘子真的怕不是疯了。”小老儿嘲讽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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