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术城（2 / 2）

绾鸿音不答，自己已经先一步登上那梯子。梁宣心中一动，察觉那老儿身影有异样，也跟着绾鸿音攀登上那梯子。刚刚走到没一半，前方绾鸿音已经上到了房梁，她将手从那屋顶坍塌的空隙中探出去，伸向高空……只见眼前的世界忽然如同水一般消散，一层层淡漠下来。陋舍、小老儿、骆驼、房梁，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寻常的塔内布置。这楼层中干干净净，只有地上放置着一盏油灯。是方才唐小柔点燃的。绾鸿音和梁宣都在楼梯之上，绾鸿音已经站到了顶端，俯视着大家。

诸人如梦初醒，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变化，是真实发生过的。先前还那样真真切切、触手可及的大漠荒原，沙暴万里，蓝日西沉，远空孤城，此刻竟都全然不见。他们仿佛做了一个梦，梦醒来，一切又都恢复如初。

绾鸿音道：“这整个第六层，都是幻术。而那小老儿其实是幻中之幻。方才唐姑娘点燃那盏灯，便是引发幻术触动的条件。这老儿虽然看似与真人无异，但其实言语之间，都在引诱我们去他口中所谓的‘紫城’，我们若是真的跟了他去，那才真是堕入了‘幻中幻’，更难脱出了。”

众人皆叹息惊奇，想不到这一层繁复无比、亦真亦幻的幻境，竟如此便被破掉了。

再向上攀爬，这便平安无事了。来到最顶层的第七层——也即千机塔的最高处。绾鸿音在最前面领路，她轻轻推开第七层与第六层楼梯之间的那扇门。便有朦胧如梦幻一般的紫色光芒照射而来，迎面是森寒的冷意。

眼前所处，一片紫色的迷梦世界。头顶是紫色的高天，那天空似乎是由什么晶莹的紫黑色宝石雕刻而成的天花板，但却澄澈如洗，闪闪发亮，又如水般清透。天空中还笼罩着淡淡的烟云，是浅紫色的迷雾。天穹之上，挂着繁星点点；最中央的紫微星，高居群星之上，众星拱之，散发着夺目的紫光。

两侧窗口像蛛丝一般结满了金丝网，而这金线细密的网，正是从这厅堂之内，绵延向四周。金线成一束，盘旋如孤藤，直通紫色苍穹的正中；又从苍穹四面八方生长、延展出去，铺满整个房间的天顶，描画出黄道十二宫、以及众星历历在苍穹中走过的轨迹。以至于绵延出窗外，将整个千机塔包裹地严严实实，阻挡了外人的进入。

在这片紫色的苍穹之下，整个高塔内的楼阁，皆被封闭。只有两边各有两扇窗，金丝网就笼罩在窗前。看不见外面的动静。地上白雾弥漫，寒意丛生。一座美丽的圆形花坛，坐落中央，白雾浸泡其中。圣洁的雪灵兰就在这花坛中盛放，紫色微芒下，连花色都带了朦胧的绰约。

楼中四壁，上上下下也皆是雪灵兰，只除了那紫色的天穹。梁宣久久环视着这四面遍布的雪灵兰天地，但觉满目白色、金色、紫色交织的光泽，天地如一片幻梦。此情此景，却仿佛在哪里曾经见过，分外熟悉。

想不到最高一层的楼台上，竟然如此平静安详，唐门的人没有在此设置任何的机关。

金丝生出的地方，却是在花坛前方一个小盆之中。其中有一纯金打造的蜘蛛，被定在盆中。口中吐出千丝万缕。发出夺目的金光。

唐策看着那黄金蜘蛛，对妹妹道：“小柔，该你了。”

唐小柔点点头，便取出那青冥火种来。燃起冉冉的青火，将那黄金蜘蛛包裹其中。蜘蛛发出剧烈的震颤，风鸣嗡嗡，唐策道：“大家先让开一旁。”

众人向后退。从蜘蛛口中原本定住的万缕金丝，忽然一齐纷纷融化掉，自下而上，很快整个苍穹上四面八方的金线也慢慢消失。像跌入了苍穹一般，归于无形。千机塔外的金丝霎时全然消散殆尽，整个塔身剧烈颤抖了片刻。复于平静。

唐策笑道：“很好。如今梁兄你们只要将需要的问霜花采集好，便可以平安从这塔内出去了。”

“你们……你们要多少雪灵兰呀？可不要采集太多，我们唐门便只余这一片了。”唐小柔担忧的道。

灵枢笑了笑：“不必担心。完全用不了这样多。难道还能给你们全部拿走不成？”

唐小柔便嘻嘻笑着，看了一眼梁宣。“梁大哥，这回你总算放心啦。你如今开不开心呢？”她正伏在那金色蜘蛛旁，眼前便是雪灵兰。

梁宣感激地望着她，正要上前和绾鸿音取雪灵兰。谁知忽然从那窗口之外，飞身而来一个黑色人影。紧接着又是一个，又是十数个。身形飘忽，动作奇快。

“小柔，小心！”唐策大声喊时，梁宣再去救，已经来不及；当先一人，长身翻转，已经扼住了唐小柔的咽喉。紫色光芒下，只见他蒙面遮掩，只露出剑眉冷目。眸中闪闪发亮。“再往前，这女子立时便没命！”他冷声喝道。口音中的汉话却颇为生硬。

“什么人这样大胆？竟敢夜闯唐门彩秀园？”唐策喝道。

梁宣脚下一滞，忌惮了片刻。身后跟随的那些人似乎是他的手下，不待他吩咐，出手飞快，片刻功夫，忽然点燃了某物，顿时楼阁之中，迷烟四起，滚滚遮人眼目。

“有埋伏，别放过这些贼子！”梁宣喝道。耳畔听见黑衣人群衣袖翻飞的风声。但他们放的迷雾太浓，一时难以视物。梁宣凭耳力，袖手抓到一个，但随即便听那人猛哼一声，竟已自尽身亡！忽然又听唐策喝道：“贼人休逃！还我妹子来！”

那人轻笑道：“你有本事便追来！”

有风声擦窗过耳的响动。梁宣连忙摸索着从那窗口冲出，去寻，直直落到了千机塔下。只见浓重的黑雾从顶层滚滚冒出，兀自未散，而唐策追寻那一干黑衣人，已经沿着空中飞渡而出，竟是转瞬间便消失在了远处的竹林深处。

绾鸿音和灵枢也很快落到了身后。惊魂未定的她们手中只抓到几棵雪灵兰。只见眼前已经围满了人：正是唐印带人等候在此。显然他们早已惊动了唐门中的人。连雪族的北冥、霜朝丘和知松寒三人，也听到风声，来此围观。脸上都是关心的表情。

梁宣见到唐印，心下一沉，转身问绾鸿音：“阿音，塔中情形如何了？”

“那些黑衣人抓到几个，全都立时自尽了；而且……”绾鸿音面有难色，脸面苍白，紧紧攥着手中残余的几棵雪灵兰说不出话。

“而且怎样？”

绾鸿音看了一眼旁边面色沉沉的唐印。他一言不发。似乎早已料定了个中的缘由。“那千机塔中的……雪灵兰……已经尽数被那些贼人，趁迷雾卷走了！”

梁宣大惊，而另一边，唐印听了这个消息，登时气的倒退数步。旁边的唐门姐妹连忙扶住他。“父亲！父亲！你冷静一些！”

梁宣又惊又愧，忙跪下来。“唐老爷……是、是我们对不住你，只是那些人……”

唐印满面都是愤然欲绝之色，指着梁宣，破口大骂道：“谁叫你们擅自行动的？老夫一再告诉你了，你不听，非要硬闯千机塔，如今……如今……”几度说不上来。

梁宣心中沉痛之至。丢失了雪灵兰，不光是嘉怡的反噬之病无法得到医治；更为愧悔的是造成了唐门的巨大损失，这要让他如何面对唐印、唐策和小柔？而这些忽然出现的黑衣人，又到底是谁？那要挟住唐小柔的年轻男子，武功奇高，绝非等闲之辈，且他们行动如此迅速，显然对此谋划筹备已久，他们又到底是谁？

梁宣再也顾不得，大声道：“唐老爷放心，梁某这就将那些人给您追回来！”一鼓作气，索性施展轻功，腾空而起。身后绾鸿音叫喊不及，而唐印只有徒然冷笑。

“傻子，早就追不回来了！你何苦去白忙？”绾鸿音在后面远远喊道。但是梁宣已经飞出去远了。可是他并没有走多久，便见前路有一人独自归来。神情沮丧。是唐策。

梁宣连忙迎上去。唐策从竹林之上一路飞下，见到他，面色沉重。低着头。梁宣心中觉得不对：“如何了，子谋？”

唐策将头一扭，叹道：“他们人太多，又撤得迅疾，我……我没法子追上。只用飞刃，打下了那领头男子的面纱！”

“到底是什么人？”

唐策恨恨的道：“还能什么人？敢和我们唐门抢夺问霜花的，便只有牛背山达瓦拉部落的那些山贼！”

梁宣和唐策一道返归。唐策对着父亲便再度跪下，梁宣也一并跪着。唐策向父亲报告了情况，后悔不已，再也无力反驳。“小柔她……她被达瓦拉的人带走了。那达瓦拉首领达瓦格，武功甚高……”

“不必说了。”唐印却罕见地恢复了平静。似乎他早已猜到此事。转头沉沉望着那夜色中的千机塔。塔中烛火犹亮，然而金光已经不见。属下人前来回报：“启禀掌器，那第七层上的问霜花……的确所余无多。”

一丝苦笑浮现于唐印的脸上。他闭上眼，久久不语。梁宣恳切道：“这都是我们的错。请唐老爷责罚。”

“责罚？如今责罚你们，还有什么用？小柔和问霜花……呵，都没了。都没了。……”唐印凝目千机塔，喃喃茫然自语，再也说不下去。

唐策恨恨的道：“想来达瓦拉的那些人，一定早就埋伏在此处。达瓦格是他们部落的头领，此人智谋多诡，武功也不弱。是我唐门大敌。多年来为了问霜花的事情和我们唐门周旋，如今又将小柔也劫夺了去。父亲，此事实在是忍无可忍，请父亲赐我府兵，子谋当领兵，踏平牛背山，将问霜花和小柔一并带回来！”

唐印喟然叹道：“踏平牛背山？你说的倒是容易。你可知那牛背山地处羁縻州偏僻艰险之地，山高谷深，人迹罕至，地势险恶；达瓦拉又世代居于其地，占尽地利人和，又怎是轻易便可上山的？老夫铸造这金丝毒网，其实所为的多半便是要防备达瓦拉人的侵犯。只是……只是没想到他们对此谋划竟如此深沉，竟是一直虎视眈眈于侧！”

一直冷眼围观不语的北冥等人却忽然插话。北冥道：“某愿往牛背山。助君一探其虚实。”

“你们？”唐印冷笑道。“你们真当那牛背山是容易剿平的？”满脸不信。

“非也。不必剿平才方可。亦有别计图之。”北冥微微笑道。显然他心中真正挂念的，是那牛背山上的达瓦拉部落。但是从方才达瓦拉的人逃遁的样子来看，北冥已经发觉他们并非雪族中人。

“什么计策？”唐印继续问。

北冥却闭口不答。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么。旁边知松寒道：“掌器今有失女之痛，又丧圣兰，损益殆尽。此不得不谋算求诸达瓦拉也。”

“那是自然，老夫当然不会放过他们。”唐印冷冷的道。

旁边绾鸿音这时候道：“诸位且先不要急。也许这达瓦拉有什么内情，也说不定呢？”

“他们？抢劫人的就是他们，能有什么内情？”唐策恨意未散。

梁宣分析道：“子谋你曾经说过，那牛背山上本身便有雪灵兰生长。既然如此，那么达瓦拉的人应当不会缺少这种花草。但为何他们如今却屡屡进犯唐门，来抢夺千机塔中仅存不多的雪兰？我想这其中必有隐忧。”

唐印轻蔑的笑了一声：“那是因为他牛背山山高坡陡，问霜花非冰冷之处不能开放，他们若要寻花制毒箭，便必得冒险穿越冰雪。那自然是没有来我临邛安逸之地直接明抢来的容易。”

“只怕没有这样简单。”绾鸿音笃定的道。“梁兄说的没错。咱们不如亲自去那牛背山达瓦拉部落看看，也许他们也真的缺少问霜花。这其中定有隐情，这里面便有我们商量的余地。”

唐印听绾鸿音如此说，心念动了动。转脸望着她。绾鸿音却十分确信。显然她的猜想与梁宣不谋而合，二人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