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照深心（1 / 2）

直到周身仿佛都结了一层冰。寒月已经渐渐移到了冰隙上方。绾鸿音受反噬之痛，半身泡在冰壁下的寒潭中，不知过了多久。眼前一片淡淡的荧光。微蓝。照得她脸前发亮。

小白守在她身旁静静不出声。只用自己身上的光照亮这一方天地。直到终于有人在上方发现了这里的蓝光。

“小白？小白是你么？”梁宣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小白虽然通人性，但没有力气高声回答。口中呜呜咽咽叫了游丝般的声音。但身上的蓝色光芒却明亮起来。梁宣当然能看明白。“是小白。阿音？绾楼主？你在下面吗？绾夫人？阿音？”梁宣声音焦急，试探了几次不同的称呼。他持着火折子向下照。果然看见绾鸿音就在这下面，深深的冰隙之中，最黑暗的底面，双目紧闭，蜷缩如一只病猫。不声不响。梁宣心中咚的一沉。

绾鸿音听到耳畔传来剧烈的声响。咔嚓。咔嚓。有什么人在用利刃，砍削着什么东西。

她缓缓睁开眼来，只见小白身上的蓝色荧光时时亮起，如幽海微波。照亮这一方蓝色的冰窟。而上方，砍削之声不断传来。耳膜渐渐能分辨得清楚。她动了动，头歪过来向上看。

火折子的明光如一点，反复躲闪。是有人在持着。绾鸿音看到一个人影，身形向下，半卡在这冰隙正中，正持剑往那些坚冰上猛砍开路。他的身影隐没在暗夜里，月光的背后。但绾鸿音知道那是谁。

梁宣很快便察觉了她的异动：“你醒啦？你……你感觉怎样？我马上便下来救你！你稍待片刻！”

绾鸿音远远端详那人的面容。但夜色浓重。看不到。她启口难答。周身僵硬如冰石。

梁宣很快挥龙吟剑将多余的冰层砍落一部分，身子滑下来，扑通一声，跌落那深潭。吃了几口冰水。他很快抓住边缘的坚冰。一跃而上。绾鸿音一动不动，就直挺挺躺在那里。梁宣上去之后，坚冰吃不住两人的重量，有些开裂的样子。梁宣将她扶起，沉默不语，摸着她的脉象。小心翼翼向后拖了几步。后方的冰层似乎更厚一些，能承受住。

绾鸿音昏昏沉沉中觉得他掌心又覆在自己后背。浑厚内力自掌中透入。驱散周身那彻骨的寒凉，暖意融融。是的。他的内息向来对诊治她的反噬之痛，非常有效。身体慢慢恢复了温热。

绾鸿音终于觉得有些力气了。

“不要。不要再白费力气了。”

“……你现在觉得怎样？是否好些了？”梁宣撤了一只手掌。

绾鸿音向上仰望了一下那狭窄的冰隙。小白安安静静停在她手边。她张开手，小白便坐了上去。“你……把小白带上去吧。不用管我。”她把小白向后推给梁宣。

小白钻进了梁宣的腰间。“我背你上去。咱们两个和小白，三个一起。”

绾鸿音唇角有一些干裂。“我是不行的。你省省吧。你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你才醒醒吧。你不看看这冰窟，才有多深？不用多大力气，我便背着你出去了。你能不能不要反驳？”梁宣没好气的道。

绾鸿音歇了歇。感觉他体内的真力兀自源源未断。“你可见到了其他人？”

“我和子谋、霜朝丘大哥都见过了。莫塔先生他们和达瓦格在一处。大家都还好。我们互相呼应了。大家派出几人，分头来找你呢。我运气好，被我找到啦。”梁宣声音里竟还有一些笑意。看来颇高兴。

绾鸿音点了点头。“那你……我告诉你一个办法。”

“怎么？”

“你现在爬出去，告诉大家我在哪儿。这冰窟深不可测，处处曲折。你出去以后，用……用绳子做记号，记着路线。然后再回来找我。”

梁宣听了。沉默半晌。掌中热力如火。“那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自然在这里等着。”

梁宣沉吟：“你如今身体虚弱得很。怕是反噬发作良久。不可离了我太长时间。我不放心。此地偏僻，冰窟中又十分诡异，还有那怪物装神弄鬼，干扰人判断。我便是大声呼喊，可能也无济于事。还是我们一起出去。”

绾鸿音指着上面：“你看看这缝隙，如此狭窄，咱们两个人无论如何都很难通过。你上去，把我拉上来也可。”

“可是那样，怕是会有碰伤。这冰隙始终太狭窄。”梁宣犹豫。

绾鸿音怒道：“你怎的婆婆妈妈的？那你说，怎么办？快将我丢在这里，死了吧！”

“你这样着急做什么？这么大肝火，当心一会儿又昏过去。我可不跟你斗嘴。”梁宣继续为她疗伤输送真气。

绾鸿音喘了一会儿长气。强自定了定心神，郑重起来：“梁少侠，你快上去吧。我就算爬上去，这体力……怕也是不行的。咱们走了这一路，还没见到雪灵兰的影儿。嘉怡……嘉怡她就托付给你了。”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低。眼圈已经慢慢红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呢？我说了带你出去，就一定要带你出去。若是你不能继续前行，那我便背着你。”梁宣的回答平平淡淡，没有一丝犹豫。

“你才说什么傻话。”绾鸿音叹了口气。“且不说碧鸳姑娘如今正需要你照顾。你即便是将我救上去了，也是多一个累赘。便放我在这里等着，才是最好的方法。”

“你好端端扯到碧鸳那小丫头做什么？”梁宣怒气冲冲。“若是你们两个都受了伤，那我一人留下来，照顾你们两个便是。”

“你留下来干嘛？你还要取雪灵兰，你心里没数吗？”

“也不一定。有子谋，还有北冥族长他们，雪灵兰不用担忧。”

绾鸿音撇了撇嘴：“那今日在山外，碧鸳姑娘受伤，要你留下照顾，你又不照顾。如今却又变卦了。”心中其实想的却是：他这回变卦，是不是因为我？

谁知梁宣却坦然回应：“山外的情况和这冰窟又怎能同日而语？这里古怪之极，可比山外那时候凶险多了。”

绾鸿音心一黑，原来自己全猜错了。脸上火辣辣的热。忽然想道：“绾鸿音，你这是在试探什么？人家已经有过夫人，且有年轻的姑娘渴盼托付终身，你在这里胡思乱想什么？”这样一想，又有些伤心，却不想再说话了。

梁宣为她疗伤又过了些时间。绾鸿音终于复增长了些力气。两人便商量向上。绾鸿音没有能够说服梁宣，只得同意了他所说的那个方法。梁宣打算将她用绳子绑在自己胸前。

“你……你不要想太多。我不是有意要冒犯。只不过怕你若绑在我背上，会碰到这后面的坚冰。”梁宣讪讪的解释。

绾鸿音脸庞低沉在黑暗里。心却跳得很快，梁宣已经一把将她抱起来。厚实温暖的手掌就扶在她的腋下。她已两手冰冷，可他的掌心怎还能这样温热？真是奇了。梁宣让她两手抱住自己的脖颈。“你……你抓好了。”他声音有些低，也有些紧张。

绾鸿音一句话不说。搂住他脖子。梁宣将她抱住后，用绳子把二人从腰间牢牢捆住。绾鸿音从未这样贴近过一个男子，更何况是梁宣？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胸膛中的心，在砰砰跳，一下一下，强健有力。他也是紧张了吗？

梁宣的声音有一些尴尬。他将龙吟剑插在冰墙上。踩上凿好的踏脚坑。“你抓的太紧啦。放轻松。放轻松。……”声音好像有一种魔力。绾鸿音听了，脸更红了。

梁宣向上努力爬了几步，感觉自己好像带着一个孩子。绾鸿音感觉他的脸低下来瞅着自己，呼吸的热力扫过自己的额前。“你的脸好像红了。诶，你是怎么回事？”

他居然还有空闲时间开玩笑？

梁宣人是在半空。绾鸿音本来紧紧抱在他身上，生怕二人一个不注意，再跌落下去。到时候又不知道出什么岔子。谁知道他突然还有心情开玩笑？绾鸿音气急了，骂道：“谁脸红了？你认真点！咱们这逃命呢。”

“哦。好。”

绾鸿音不用看也知道，他脸上现下定是一副憋笑的表情。心中气的半死。小声喃喃：“不知道谁想的什么鬼主意。难道绑在身前就比绑在背后安全了么？我还不是后背一样要被撞到？”

梁宣却听到了。脸果然也涨红。强声争辩：“喂。我……我是为你着想，好吗？你想一想，人的后背是平的，但胸前可是能缩回去的……”越解释却越黑。急得满头大汗。绾鸿音听了觉得特别开心。

“好啦好啦，别解释啦。安心吧你。”

梁宣手扶在她后背，将她更贴近自己。方才听她这么一说。又多了一份心思。“你没有被碰到吧？”绾鸿音几乎已经可以察觉到他身体的形状。她红烧满脸。已经紧张地不敢说话了。可又不好意思推开他。

梁宣却忽然手一滑，龙吟剑不知插入什么地方去，咔嚓一声断裂。两人一呆，但觉梁宣立足之处，冰壁猛烈晃动起来，忽然自上方传来异响。冰层稀里哗啦，由上向下倒过来。梁宣叫了一声“小心！”绾鸿音被他护在怀中，两人如被墙砸倒，从半空中坠落下去，大小冰块全都砸在梁宣的身上。火折子霎时扑灭，一阵巨响过后，整个天地复归于一片窅静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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绾鸿音却被梁宣护在身下，由于自己和他紧紧捆在一起，因此他相当于是一块人形盾牌。坠落之时，他的双臂垫在自己身后，阻隔了下落的颓势。她也没有被跌伤。只是那些冰块，不知多少，竟全都砸在梁宣的身上。

绾鸿音心中一惊，觉得梁宣一丝声音也没有了。从他身上传来巨大的压力，她能感受到。

“梁宣！梁宣！”她叫了几声。没有回音。

“梁宣！你……你还活着吗？你还好吗？”还是没有回答。绾鸿音咽了口唾沫，眼角发热，鼻腔中微酸。她连动都不敢动，生怕一动，引得冰块从上方砸下来，将梁宣压得更加伤重。伸出手拍着他后背，但一触出手，指尖便摸到一块冰冷坚硬的冰块。

就压在梁宣的背上！

她慌了。“梁宣！你、你回答我啊？你有没有事？……”梁宣一声不吭。这会儿呼吸也是非常微弱。

“梁兄，你醒醒。你不要、不要不回答我。你不要死……”绾鸿音声音里有些呜咽之声。又探手摸着他的胸膛，忽然大惊：梁宣的心跳乍然都没了。连呼吸这会儿也都停止了！

她心中十分震动。霎时万念俱空。懵了片刻。“你死了。你死了吗？你这个大骗子。全世界……最厉害的骗子便是你。你说要将我救出去。可是你还没有把我救出去，你自己就先死了！我们还没有逃出去。你不要就这样子丢下我。你要是……你要是不回答我，那我可真的也不要活了。”绾鸿音低低哭着。泪水自眼眶悄悄流下，将梁宣的脸蹭着。他的脸也被泪水沾湿了。

她什么都不想了。只是埋头在他的颈间。哭着。“梁兄，我还有好多话，没对你说。我早就应该对你说，可是我不敢。你要是死了，我好后悔。”

忽然听见耳畔一个低低的声音道：“你要对我说什么话？”

绾鸿音一呆，将头从他颈项之畔抬起来，摸着他的脸：“你没死？”霎时惊喜万分。

“不要乱摸。你快说……快说刚才没说完的话。”梁宣咧嘴道，绾鸿音能摸到他脸上绽开的笑容。

绾鸿音好像明白了什么。“呸！你刚才是怎么回事？你到底、到底怎么样？”他刚才连心跳都没了，也没了气息，真的是把她吓了一跳。

梁宣有些尴尬，只好承认：“姑娘难道不曾听说，这世上有一种功夫叫龟息大法吗？”

绾鸿音惊呆了：“你说什么？你……你……那心跳……”

“其实都是我装出来的。”梁宣勉强一笑。虽然绾鸿音看不见他，但她知道他在笑。

“啊啊啊啊，你这个不要脸的，你太过分了！”

梁宣吃痛：“诶唷，你别太用力。我上面真的有东西顶着呢。这些冰块很厉害的。”

绾鸿音哼了一声：“你以为我还会再信？小不要脸。”却真的没有再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