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碑(1 / 2)
众人终于来到最后的地方。
木雅雪山的最高峰就在前方顶端。漂浮。如同飘在天宫。其实是高不可攀。天云变幻,大雪猛烈。苍穹变得阴翳。
雪灵兰如盘曲的巨龙,在此纠结成丛。硕大的冰丘成数垒小丘。雪灵兰的枝干将根须深深插入其中,延伸到冰底。它将冰中封冻枯骨的血肉都吸噬干净,继续向下,从雪山深处的岩层缝隙间攫取营养。
天色昏沉,半明半昧。雪灵兰开放出奇异的花朵。白色,如灯。芬芳满目。闪耀着银色、蓝色和紫色交织的光辉。这里是雪灵兰的主干所在。
莽谷金口中所称的“花王”,就在他们面前。恐怕是这一片绝境中最庞大的一体奇花。就连枝叶也在昏暗中淡淡摇曳生光。如梦幻。看起来的确有不同寻常的力量。
就在这些冰丘的最高处,层层叠叠堆砌着、托举成山,最高处是一方整齐的冰丘。
那似乎是被什么人刻意雕琢而成。原本的冰丘,被雕刻成四四方方的石碑。长方,高大,立在最高处。雪灵兰“花王”沿着四面的冰丘盘曲而上,在冰碑上方开出最灿烂的花。众人立在冰碑前,沉默。
还有两人也在这里。他们是早已在此观候多时的北冥和知松寒。
远处的金衣人影,隐约没于大雪之中。
然而众人的目光,皆被这冰碑所吸引。
并不算精细的雕刻。冰碑中却封存着一位美人。她双目已经永远闭上,再也无法睁开。脸色煞白,被寒冰封冻了近百年,早已与这冰和雪的颜色化为一体。但仍无法掩盖她当年的姿容。脸颊旁,几道鲜血仿佛还是刚刚洒上去的。犹自新鲜。
她闭上的双目中似乎有什么情感。额前发黑如乌,垂鬓如云。张开双臂,十指指尖皆是鲜血淋漓。周身穿着华丽,一袭白衣,明珠垂身,琳琅满目。但显然是她的中衣,外袍不知抛到何处。
引人注目的,是她胸前插着的那把剑。
剑身直入胸口,末端却从冰碑之外探出。剑柄上挂着的,是一只人手。已被连腕砍下,又在寒风霜雪中被风化为干肉一般的黑色状物。
这就是雪伦王妃。
她身中致命一击,亡身此处。尸体却被人好端端保存起来。
冰碑的前方,地上扫出一方平整冰面。其上搁置一片薄石。显然是后人来此祭扫。只是石板上光秃秃,并无一物。
石板之后不远,匍匐在王妃冰碑面前的,有五人。
他们都没有被封冻。全被风化为干尸。五个人,钉在石柱之上。石柱插入冰丘。雪灵兰早已绕满其身,根须将他们牢牢绑在其上。他们垂首,张口,头发如被火烤。显然死前经过十分痛苦的过程。又被人钉在这柱上,面对王后的遗骨。似是在忏悔。
王妃冰碑的旁边,有四口另外的圆形冰丘。每一座冰丘里,都封冻着一只灵兽。便是那来自雪岛的斯侬。他们身上的毛发仿佛还是洁白如初,只是沾了一丝鲜血。
斯侬冰丘的旁边,还有一只斯侬的遗体。未曾被冰封存,像是依偎在其旁边似的。徒然被风霜侵蚀。已化为枯骨。
众人沉默。
此情此景。他们也不知要说些什么。
一切似乎已经很明白。
“雪族王后,的确已经故去多年。”唐策凝视那王妃许久。叹息。
“他们并未全死掉。当年的三个孩子,逃了出去。”梁宣拨了拨王妃冰碑前的雪灵兰枝叶。那位沉睡近百年的故人,就这样立在他面前。她看来此刻还是十分安详。没有人可以全然了解当时她曾经历了怎样的痛苦。他们静静注视着这位故去云端的逝者。她此刻封存在冰中,似乎如生人般鲜活。不知她紧闭的美目是否能够张开,好再度看一看这久违的世界。
绾鸿音点头:“不错。那三个孩子被母亲救下。他们侥幸逃生。但是他们立志要报仇。经过许多年,他们终于长大成人。于是姐姐成了当时有名的修罗阁阁主,血昆仑圣女,雪林月。她一出江湖,便以噬功大法震慑武林。没有人知道她和当年拜雪教、雪族人的关系。也许所有的武林正道,都曾怀疑过雪林月和当年雪族人有关联。但他们谁都无法真正了解。因为他们也被那所谓‘蓬莱雅集’的真相瞒了近百年。所以,他们对雪林月嫉恨的发狂。雪林月和逍遥侯都是为了报仇。只是逍遥侯后来却一心想要回到故土。他们这样做,都是因为当年那个烈焰焚心、毁天灭地的雪山之夜。”
“三个孩子并没有忘记母亲。没有忘记族人。他们当然也曾年年回到这雪山穷绝之地,回到这片曾经是他们的故乡、曾经留给他们童年的地方。在这里祭扫。这五个人,是那时候残害雪族人的凶手之一。他们将其从冰丘中扒出来,钉在柱子上。日日夜夜都对着无辜亡人的遗体。忏悔。但恐怕永远不会得到原谅。”
唐策探查了一番那最中间石柱上的人。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尸。长发遮面。但面容也早已无法分辨。只留骷髅的两个孔,一张嘴。脖颈细长,低垂。他注意了一下男尸的左手。手腕以下,果然皆是断的。被人砍去。
他又去观察留在王后冰碑外的那断手。以及宝剑上的刻字。一切都和绾鸿音的推测吻合了。
“梁兄,你去看看那宝剑上的。刻字。”
半出露于冰丘外的宝剑。剑柄处刻着两行字:冥毁。泰山。
“冥毁先生是当年泰山派一代名侠。蓬莱雅集后,不知所踪。他的左手剑,十分厉害。也只有冥毁的剑术,才能给王后最后一击吧。”唐策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感情。“中间这位,应当便是……冥毁前辈。他的左手是缺损的。”唐策目光投射到梁宣的身后。
梁宣转身望着身后的男尸。碧鸳也立在他身旁。两名泰山子弟,面对着这位百年前的同门先师,想要下跪叩拜,却无论如何屈不下膝。这只是一具冰冷的男尸罢了。在风霜冰雪中被拷打了近百年。并且还要一直被拷打下去。
没有人可怜。
只有大雪落在它的身上。
此时远处金衣人的鬼声又再度传来。还是那首歌。那首逍遥侯曾经唱给梁宣的歌。
“东望我乡,云水遥兮。我心伤悲,何日归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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