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傲（2 / 2）

但他并没有打断叶长天的话。他倒要听听，叶长天会编出怎样一个故事来说服他。

这个故事，其实很简单。

一切都要从西凉与大周的那次和亲说起。

靖北王凌千魂作为先帝的兄长，代替先帝亲往西凉，护送和亲公主一路回到京城。

而这位所谓的和亲公主，却只是西凉大长公主的贴身侍女，奉西凉国主之命，代替大长公主到大周来和亲。符哲与这位和亲公主自小感情亲密，不放心其独自远嫁，遂扮成小侍女，一路跟在和亲队伍中，本想送其到京城便悄然离去，不料却在路途当中，与年轻的靖北王相识相知，坠入爱河。

符哲有十一个皇弟，只有一个三弟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二人的母后去世得早，其他兄弟都对王位虎视眈眈，符哲希望自己的爱人凌千魂能以大周靖北王的身份，帮她的弟弟夺位。

凌千魂立场坚定不为所动，作为大周的王爷、将领，又怎能卷入他国的王位之争？于是，他拒绝了符哲。不料符哲居然以身相诱，想要用美人计令凌千魂就范。后来，更是生下了凌千魂的长子，取名凌轩。

“你说什么？”凌轩高声打断了叶长天的话，“这不可能，我的母亲是大周清河县主，绝不可能是什么西凉大长公主！”

“符哲容貌秀美，心机深沉，本以为生下了你，千魂便会对她百依百顺，未料千魂这人年轻气盛又认死理，怎么都不肯受她的摆布。符哲一怒之下，竟要将你掐死。千魂救下你后，与符哲恩断义绝。后来便娶了素有贤名的清河县主为妻，县主爱屋及乌，将你当作亲子养大。”

“符哲后来自己回了西凉，不知经历了什么。西凉传出三皇子无端暴毙的消息。符哲再次出现在千魂面前，形销骨立，处境凄惨，千魂生了怜惜与愧疚之心，想要将她留在身边好好补偿。结果却身中西凉蛊虫，在符哲的控制下泄露了重要军机。靖北关失守，他连夜修书一封，向我说明一切，并将你和秀丽托付给了我。”

“那封信是最重要的罪证，我没有给任何人看过，因为那是我的好兄弟，一生唯一的污点。他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女人，赔上了一生。那封信就在我书房桌下的暗格里，你可自行处置。”叶长天终于说完了他想说的话。

“为什么突然想要告诉我真相？你不是本打算将秘密带进棺材里？”凌轩攥着拳头沉声问。

“我想让你提防符哲，并且，护好小宛。我曾仔细调查过西凉蛊王的事，知道小宛她如今的处境，但我相信，你定会护好她。还有符哲，这些年我一直关注着她的动静。她帮北辽和西凉攻下靖北关后，大权在握，铲除异己，扶立如今的西凉国主上位。这些年她野心膨胀，结党营私，与国主早是貌合神离。然而她虽嫁了个有钱有势的驸马，三个儿子却都不成器，我怕她这次来大周，对你有所图谋。”

“图谋？”凌轩冷哼，“难不成，她还想认回我这个儿子，帮她夺取大周的天下不成？”

叶长天吃力，而又认真地点了点头。

“白日做梦！”凌轩恨道，“若你说的是真的，我与她便有不共戴天之仇！至于你……”

想到一个可能，凌轩难以置信地问出声：“难道当年你是为了父亲的嘱托，才主动向前太子请缨，前来追捕父亲与我？缺叔曾说，是一个陌生人将他和秀丽拦在了回府路上，他们才逃过一劫，也是你，做的？”

“千魂死在了我的面前，他戎马一生，唯一的遗愿便是能保住一双儿女的性命。我当然要为他做到。”叶长天笑应。

“那你为何还要——”凌轩不解。

“还要杀你全家是吗？”叶长天叹了口气，“当初我求前太子饶过你和秀丽的性命，前太子说，只要我成为他的狗，他就答应。而要成为他的狗，首先得不择手段心狠手辣，为表忠诚，我必须亲自带兵血洗靖北王府，除了秀丽，一个活口都不能留。你不必这样看我，救你俩，是为了兄弟的嘱托。但成为一条无恶不作的走狗，却是我为了在乱世中护住家人，自己做下的选择。双手沾满鲜血的我，不值得同情。”

凌轩久久说不出话来。叶长天的一生，是忠是奸，是恶是善，他根本无法评判，也无权评判。

“真的不让宛宛知道，她的父亲，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那样她对我的死，将更加无法释怀吧。”叶长天靠坐在墙边，双目直视前方，嘴角噙着慈爱的笑容，“我叶长天这辈子有好兄弟，有好妻子，有好儿子，但我最最引以为傲的事，便是做了小宛的父亲。她第一次睁开双眼对我笑的时候，我只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就像现在、这样……”

眼前的世界一片光亮，小小的叶宛在襁褓当中，睁开了那对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她在这世界上见到的第一个人，她的爹爹，然后，绽放出灿烂的笑颜……

-------

“叶小姐，这是怎么了？”佟丰刚走进刑部大牢，迎面正遇上慌慌张张、眼圈通红的叶宛。

叶宛死死抓住佟丰的袖子：“佟书呆，我爹病了，我要去找归先生！有没有马？我要一匹马！”

“叶小姐，其实……”佟丰一脸为难，欲言又止。

叶宛仍旧不管不顾地向前冲去，被散落在地上的刑具绊到，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手掌擦破，鲜血直流，她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继续向外面冲。

“叶宛！”佟丰终于忍不住，出声叫住她，“你爹他，坚持不肯服药，我们所有人都劝不动他。他说，他要用他这条命，换回你哥哥叶昭的性命。他相信心诚则灵，只要他诚心忏悔，上天便一定能宽恕他，给你们叶家降下奇迹。你就成全他这最后的希望吧。”

叶宛突然转身，拼命朝牢房深处跑去。

奇迹，已经降临了啊。哥哥很有可能尚在人世！是她错了，因为还不敢确定，所以暂时没打算让爹爹知道。如果她知道，爹爹其实是想用他自己的命换回哥哥……

她现在，就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爹爹。他的忏悔，上天已经听到，并且已经原谅了他！

“爹爹，哥哥他还活着，就在西凉，我会找到他，带他回来见你！”叶宛一路狂奔到叶长天面前，迫不及待地高喊出这个好消息。

叶长天静静地靠坐在墙边，似是听到了她的话，嘴角边还噙着一个微笑。

叶宛浑身剧震，摇头，用力闭上了双眼。

定是她看错了，爹爹刚才还在和她说着话呢，此刻，也定是在和阿轩说话，或许两个人还趁她不在吵了一架。当然，一听到她的好消息，爹爹定会喜笑颜开，叮嘱她尽快动身前往西凉，将哥哥完好无缺地带回来。

她浑身颤抖着，再次睁开眼。叶长天仍是维持着刚才的模样，安详地冲着她微笑。

她无力地跌坐在地上，握住他已然冰凉的手，轻声道：“爹爹，哥哥他还活着，就在西凉，我会找到他，带他回来。你笑得这么安心，一定是听到了，是不是……”

“宛宛，”一旁凌轩神色复杂，从震惊、惋惜，到释然，上一代的恩仇已了，最终他心底只剩下对叶宛浓浓的疼惜，“人已故去，你还有我。”

叶宛伸出手，轻颤着合上叶长天的双目。

“阿轩，爹爹他曾说过，百年之后要与娘亲合葬。”

“放心，我会安排。”

“谢谢。”

叶宛失神落魄地起身，一步步向外走去。

“你去哪里？”凌轩叫住她。

“去找哥哥，告诉他，爹爹不在了。”叶宛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羽化而去。

凌轩突然大步上前，从背后紧紧地抱住她，不许她再向前多迈一步：“宛宛，我在这里，你回头看看我。我不会离开你，我的怀抱是你一人的，你永远不必在我面前佯装坚强。你要去西凉，我便陪你去西凉。天涯海角，碧落黄泉，你都别想抛下我。”

叶宛蓦地转身，一头撞进凌轩的怀抱，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着他失声痛哭。

凌轩一下一下，轻拍她的后背。

他知道失去亲人的痛，很痛很痛，但终究都会过去。

这是最后一次，他看着心爱的女人在怀中哭泣。

他会帮她找到叶昭，他会除去她身体里的蛊王，他会守护住这个被她点亮的世界。

因为他凌轩这辈子最最引以为傲的事，也是，遇上了她，他的宛宛。

-------

万里之外，西凉都城。

“公子，你醒了？”

叶昭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着异族服饰的少女。

他稍微一动，只觉得浑身都痛。记忆中最后的画面，是他从北辽军手中救下了定远军的军粮，那之后，他好像中了箭，拽着敌军首领一起落入了悬崖。

所以，他，还活着？

“你是谁？这里是哪里？”他哑着嗓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