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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唯直接开口道,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她是个有问题就会问的人。
“是你母后。”皇帝抬着头看她, 又徐徐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说, “你母后觉得你不知道,就能没有烦恼,不会活在仇恨里。”
“那哥哥呢?”宋朝唯不懂, 什么叫活在仇恨里, 母后不愿她活在仇恨里,那为什么哥哥会知道,难道哥哥就能活在仇恨之中吗。
“你母后去前同我说的最后一个请求便是这个,蒋国公府毕竟是生她养她的母家, 她总还是护着他们, 甚至不惜以自己的性命护着他们的。她以为她死后,他们也能收到教训, 痛改前非。你是她唯一的女儿,她自是希望你同段家和睦的。”皇帝摇头叹息,“而你兄长他是太子,日后是一国之主,那是他必须要承担的,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知道。”
宋朝唯听他声音中仿佛藏了无尽感伤, 不由得慢慢抬头看着自家父皇, 只见他的脸上缓缓地早已显现出许多悲伤和痛苦。
皇帝静坐在那儿, 窗外鸟鸣渐隐, 光照微寒, 他微往椅后靠靠,令素日朝堂之上惯有的威严不觉半减。许是发染月光寒,宋朝唯忽觉她的父亲也已年迈。
日近西山那般年迈。
宋朝唯眸色已近黑渊,可是她父皇的目光比她还要深黑,里面藏着的痛苦之色,让她看了都忍不住动容。她心中猛然一惊,到口要继续逼问的话不由得就全都咽了回去,双手不自觉地攥紧,眸色幽幽沉沉,眼中裹藏的万种情绪如海浪起起伏,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自己追问往事,是对是错。
可往事终究要有结果,快刀斩乱麻,许多事情总归是要水落石出的。
况且明明真相就这么接近,那压抑在心里多年的真相,她一直所追求的真相,难道真的要这么放弃吗?且也不仅是真相,那些隐于深宫的隐秘旧事,故情之中深藏的痛苦与忏悔,都不该只让父亲一人承担。
心念电转间,宋朝唯的神色变也得坚定起来,她提着裙子慢慢走上前去,伸手握住坐在书案后的皇帝的手。
宋朝唯不由得又想起许多年前,在深宫之中皇帝便以这双手扶持她一步步向前的模样。而当年温热,又或者说,对她而言向来温热的手,在此刻竟是指尖冰凉。
那终究是什么样的往事。
宋朝唯心中一阵悲伤划过,却又因此更加坚决,她一字一顿地说,咬字清晰而艰难,说出口十分沉重,“母后到底是如何去的……”
皇帝竟侧头朝着她笑笑,感觉到女儿的关切之后,这笑更像是安抚的回应,他语调还算轻松,“依着那个承诺,原是不该说给你听的。只是没想到你自己猜出来了,那现下告诉你,也不算违诺了。”
皇帝笑叹了一声,“即便到了地底下,你母后日后怨起来,也只能你怨你太聪慧了些。”
宋朝唯这次却没开口打岔,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想听那些有关于她生母的陈年旧事。
皇帝撑着手将身子坐直,深呼半口气才说,“你母后……她的确是自尽的。”
宋朝唯心下疑惑,既是自尽,那与蒋国公府又有什么干系,又听皇帝继续说来,“不过,细细说来,应是被蒋国公府逼迫自尽的。”
宋朝唯浑身一颤,一双凤眼不由得睁大,她因大惊而挣扎着想开口问一两句,唇齿动了又动,但总说不出一个字。
她是有过猜测的。
可如今听皇帝正儿八经的说出来。她反而不能信了。
尤其是,被蒋国公府逼迫自尽。这样的对谁也没有好处的死法,宋朝唯总觉得不应当。
她不知该说什么,却看皇帝抬眉笑了笑,仿佛知她所想,“闹闹是不是在想,逼死一个本家的皇后对他们有何益处?”
宋朝唯点点头,话自然是这么说的。活着的皇后与死了的皇后,自然是活着的皇后好。
皇帝却又慢慢地解释,“若是只想当个国丈,活着的皇后自然比死了的皇后好。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人啊欲望总是比能力大些。蒋国公可不想当个安稳国丈,他可想着更进一步。”
此话一出,宋朝唯凤眼都睁圆,秀眉不可思议地高挑着,惊声轻言,“什么!”
皇帝那最后一句话,仿佛如重锤击打在宋朝唯的心尖。她想过千种万种原由,却无法猜到真相竟是这般。就如同春日惊雷让她瞬时清明。其实也猜到过,可当一切尘埃落定时,恍惚间又觉得不应当。
蒋国公府,皇帝生母出于此,皇帝元妻出于此。
当朝三公之府,权大势大,又为何要铤而走险去谋求更上一步。还是真如皇帝所言,的确是欲望所造成的。
皇帝反手握住她轻颤抖的指尖,目光幽深,如亲眼再见当年那些事一般,“世上没什么不可能的,他权大势大,想坐你父皇这把龙椅也在情理之中。”
如今已拨开了厚重的纱雾,她以为终于接近了那一层真相,却不想到真相的后面还藏有无尽谜团。宋朝唯深吸了一口气,又听皇帝继续说道:“他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却不知道早就被我察觉,可他毕竟是你母后的父亲,我也想着他们能迷途知返,只可惜再如何纵容也不过是为虎作伥。”他这话并没有说完,因为说不下去了。
宋朝唯指尖仿佛凝结了冰雪,她喃喃自语,“所以他们真的……”话还没讲完,心下又觉得不妥,纵使蒋国公府作孽,那也是国公府的原由,与她母后有何干系,凭什么最后是皇后自缢。
皇帝定眼瞧着她的面上神态,如从前一般,将一盏温热的茶送到她的指尖,令冰雪消融,也使得使得宋朝唯在冰寒往事里寻得半点暖意。知子莫若父,皇帝将她从小照看到大,她的聪慧与明智,皇帝一清二楚,此刻更明白她在疑惑些什么。
既然已经将那些话说出口,此刻自然不必再忌讳些七的八的。皇帝再道,“诚如适才所言,他们终究是你母后的家人。因此,你母后替他们顶了罪,说是她造的反,最后一点儿挽救机会也不留,徒自走了。”
真相竟是如此。
宋朝唯黑眸微颤,母后一定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家人,独自承担了罪责。这可是谋反,那可不是一般什么小罪过,所以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不顾她的儿女,选择了一死了之。
“母后……她如何舍得。”嗷嗷待哺的儿女,段皇后怎可如此决绝舍下。作为两者之间被抛弃的那一方,宋朝唯死死地咬紧下唇,抿着一口气将手指里裹着的玉杯抓紧,几乎是将全身的力气都用在那块儿,纤细素指因太过用力而微泛白。
皇帝径自叹息一声,伸出手将女儿的指从杯壁扯开,握在手里让手中暖意代替温热的茶盏,他抬眼看着年轻的女儿。
和当年的皇后有六七分相似,虽说被养得娇娇,却与皇后一般固执倔强。
简而言之便是外柔内刚。
即便母亲不在她身边,她也活得很好,被照料得很好,可是世上有哪个儿女不是盼望母亲的爱。再加上前些年,皇帝一直同她说的是皇后的好,她自然满心地觉得皇后是爱她们的,即便早早去了,也是迫不得已的。
骤然知道母亲并非迫不得已,知道自己是被抛弃的一方。
又如何可以承受。
“闹闹,别怪你母后。”皇帝咽下一口气,缓缓伸手,替他视若珍宝的女儿挽起耳畔几缕碎发,沉默好些时候,才徐徐再说,“蒋国公毕竟是生她养她的母家,且也怨我,不能退让半分。”
当年他在明白纵容只是放虎归山后,便选择赶尽杀绝。
皇后作为枕边人,料到会如此,再加上各种原由,她才会选择一个那样的办法。
说到底,皇后会走那一条路,一则是父母兄弟的亲缘,再者还有他狠心的步步紧逼,与当年未能实现的承诺,令皇后在宫中心灰意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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