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五(2 / 2)
“不要去。”
很熟悉的声音,好似,瓷器破碎了一样。钟盛回过头,看见一个豆蔻年华的中国女孩,身形消瘦,面容清秀,披肩黑发未加雕琢,却别有一番自然风味;穿着一件质地良好的白色连衣裙,连衣裙造型合身得体,却连一个装饰品也无,口袋也是没有的。她脚上是双米色平底布鞋,手里握着国产大屏手机,一面拨弄头发一面打着哈欠慢吞吞的冲他笑,仿佛还没睡醒。在这个宾客满堂的宴会中,显得格格不入。他记得她,结婚那天… …“听她说完。”苏雨绵说。钟盛看了看她,又看向台上的孙依依。
“叔叔。”孙依依微笑着,手持话筒,轻声喊道。她的声音,虽轻,却犹如巨石投入河塘,水花四溅。她依然那般楚楚可怜,眼底隐隐透着锋芒。她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她镇定自若,仿佛势在必得。没来由的,孙贸心虚了一下。他咳了一声,严肃道,“依依,这些天,你跑到哪里去了?知不知道你的丈夫和婆婆担心坏了?”孙依依落落大方的笑着,“所以,叔叔是不担心的。”孙贸皱眉,“你这是什么话,做叔叔的,怎么会不担心?”“是吗?”孙依依轻哼一声,“也许,叔叔看到两位朋友,就会不这样说了。”
孙贸的确不会这样说了,他十分震惊,相当愤怒。这两个人怎么会出现这个场合?谭立英,李永涛,这不是本来该消亡的人吗?还是说,陈善平和陈善安唬弄他?他十分想要将这二人亲手切死,此刻却顾不得了,谭李二人才是他目前最该担忧的。孙贸毕竟是大风大浪过来的,心下稍乱,面上堆着笑,“我并未见过这二人,更谈不上是朋友,侄女你找来两个陌生人,究竟是何意?”
孙依依也笑着,明媚的眼底透着嗜血的冷酷,“是吗?那就让这两位陌生人,拿出点好东西,给叔叔验证一下你们的关系究竟是陌生人还是朋友。”谭立英夫妇二人颤巍巍地走近孙依依,孙依依露出一个加油的笑脸,二人拿出自己为保事情败露遭人暗杀所留的证据,以及苏雨绵搜集的证据,以及心城公安局温升温警官从警局档案室调出的当年事发现场的资料。这些证据一一出现时,孙贸的脸色才略略有所变化。他冷言:“呵,哈哈,哈哈哈,可笑!”孙依依的脸色比之更冷,“可笑?叔叔谋害哥嫂,证据确凿,非但没有一丝愧疚,反而认为可笑?”孙依依咬牙,“那叔叔认为,已经亡去的哥嫂亲耳诉说冤屈才不可笑么?”此刻她的眼神可以杀掉一切虚妄。孙贸心底那点仅存的良知迸发出来,吞噬他的谎言,他强自镇定,“胡说什么,我的哥嫂待我恩同父母,我岂会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孙依依厉声道,“可你做了,即便恩同父母也抵不过亿万金钱的诱惑,你留下我姐弟二人早该知道会有今日之果,你,还要苟延残喘泯没良心到几时?!啊?!!”
温升咳了一声,他这个警察早该威风了,那个叫苏雨绵的小屁孩非要等孙依依情绪不可控时才叫他出场,要不是李明旭帮腔,他才不会听一个小屁孩的安排呢!
“那个,大家注意力朝这边来。”他指指自己,“既然十三年前的案件有了新的发现,我们公安局,有义务重新梳理案情,查找真凶。孙先生,你嫌疑极大,我们需要对你进行拘留以便查案,届时你若无罪,自然释放,倘若有罪,自然伏法。我知道你没什么意见,就这样,来,带走他。”他手插衣袋不顾宴会上窃窃私语的人们,径直走出八楼宴会厅大门。孙贸瞠目结舌地拷走,他瞪着孙依依谭李夫妇,目光能将他们撕掉。孙依依黑亮的双眸迎接他杀人的目光,有种拨云见日的快乐,那快乐可以化掉所有黑暗。谭李夫妇依旧胆战心惊,内心却有了一点放松,多年沉积在心底的压抑,就快要烟消云散,那该是何等的轻松。他们三人各怀心事,离开宴会厅。留下八卦的各路人马。
钟盛紧跟孙依依,他走的急切,并不知身后亦跟了一人,那人也跟的用心,并不知身后有人跟随,这人跟的亦用心,殊不知身后亦有人跟随。
钟盛满世界的寻找孙依依,他后悔了害怕了,他一定不要她离开他,赌上性命也不要。孙依依上了电梯不晓得按了几楼,钟盛飞快的伸出手拦那即将关闭的电梯门,一双不算有力的阻止了他。又是她。阴魂不散。这个档口电梯门关闭,孙依依不见踪影。钟盛气急败坏,“你想干什么?刚才拦我,此刻又拦?”苏雨绵罕见地露出大大的笑脸,做个请的姿势,“孙少爷,不介意一起喝杯咖啡吧!”“没兴趣。”“是关于孙依依。”钟盛迟疑地跟着她的脚步进了一间汉风卧室,有服务员奉上两杯咖啡,服务员的装扮也跟着卧室的风格变化多端,此刻的服务员身穿的正是美丽的汉服,当然坐下的两个人并不关心服务员穿了啥。
浓烈的薄荷味让他清醒不少,脾气更暴躁,“有事快说。”苏雨绵不急不缓地握着杯子品尝起咖啡来了,“薄荷咖啡,在冷奶油上倒上温咖啡,冷奶油浮起,成冷甜奶油,它下面的咖啡是热的,不加搅拌让它们保持各自的不同温度,喝起来很有意思。这是美国人爱好的巧克力薄荷味咖啡,薄荷味和咖啡相称地调和酿造出来。”这也是那个女人最爱口味的咖啡,深夜里她总能从她卧室里闻到这个味道。钟盛不耐烦道,“你想说什么,不要拐弯抹角。”苏雨绵沉浸在薄荷香味里好久才回答他,“有一首歌不知道你听过没有。”钟盛更不耐烦了,“什么歌?”
苏雨绵的手指在桌子上敲出节奏,轻轻地哼唱着略微老套的歌词,“有一种爱叫做放手,为爱放弃天长地久,我们相守若让你付出所有,让真爱带我走。有一种爱叫做放手,为爱结束天长地久,我的离去若让你拥有所有,让真爱带我走。”这是早些年耳熟能详的的歌,直白简单的歌词,却扣动人心,让人的心没来由地颤抖,继而释然。钟盛耳畔立刻徐徐响起这首歌,歌词让他害怕,他不悦道,“这老掉牙的歌儿,怎么会没有听过。”苏雨绵笑的十分可爱,“哦,那歌词理解吗?”钟盛皱眉,“什么意思?”苏雨绵极慢极缓道,“并不是所有的爱,都值得天长地久,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抱最爱白头到老,还有一种爱,是放手,放开自己的执念,放开那个被自己囚禁的人。给她,寻找最爱的自由。”钟盛拍桌而起,“依依就是我的最爱,我就是依依的最爱!你少瞎扯!”苏雨绵冷冷地勾了勾唇角,“这场单相思真是够了,你的自欺欺人更让我刮目相看,你做出那样的事,是最爱她吗?她对你那样,是最爱你吗?醒醒吧,你们谁也不爱谁。”钟盛不可置信的瞪着眼睛,苏雨绵又道,“她喜欢香蕉,而你倾尽所有买断天下的苹果给她她不接受。你竟然还问她为什么不懂你的爱… …”苏雨绵并未继续说下去,而是喝光咖啡,扬长而去。钟盛若有所思地盯着咖啡浓郁的白烟,“我给的,从来不是她想要的。”
他抬头,对面穿白衣的女孩早已不见,桌上留着两行字:找个爱吃的苹果的人,放过爱吃香蕉的人。他魔怔似得,将这两句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而后,失魂落魄的离开。
另一边,苏雨绵身后跟着的那个人,正准备跟随苏雨绵和钟盛,躲着听墙根,就见一个硕大的拳头迎面袭来,还好他身手好化险为夷。胡殿宇冷漠地喊话,“你是什么人?”于柒理理衣领,“苏小姐的委托人,我有正事与她相谈,你又是什么人?”胡殿宇冷笑,“正事有正事的见面形式,阁下此番行为,难免让人生疑。”正说着苏雨绵走出来,看到于柒和胡殿宇,自动忽略胡殿宇,扬声道,“于柒?这回我没认错吧?”“没有。”对方干脆利索地回答倒叫苏雨绵愣了一愣,苏雨绵道,“我有点事找你。”“我也是。”“老地方见。”“没问题。”
胡殿宇将苏雨绵硬拉走,苏雨绵只好扯着嗓子喊,“今晚七点,别迟到。”于柒那边回应,“放心。”胡殿宇回头瞪了那个年轻人一眼,而后跟苏雨绵说,“这个人鬼鬼祟祟畏畏缩缩,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小姐还是少跟他往来,夫人那边知道了——”苏雨绵挣脱他的钳制,快速离开,胡殿宇追着,“小姐,我看人极准,那个臭小子——”苏雨绵捂着耳朵跑的更快。
自从苏雨绵扭过苏夫人出国后,胡殿宇对苏雨绵的话算得上言听计从,虽然他有一万字的反驳感想,都会被苏雨绵冷漠的擦掉。
晚上七点。华清街两排富丽堂皇的店铺,只有这家咖啡屋,朴实无华中透着隐隐不凡。苏雨绵很喜欢这种闷骚的风格。
七号桌。于柒已坐在里面等她。到的真早。苏雨绵推门而进,对方刚好抬起眼皮,黑漆漆的眸子锁住她,仿佛有重大事情告之。苏雨绵拉开椅子,桌子上正是她上次点的薄荷咖啡。她端起来,小啄一口,味道浓了,苦。
“苏小姐。”苏雨绵捧着杯子摩擦杯壁,“嗯?”“你实际上叫苏雨绵对吧?”苏雨绵不甘示弱,“你实际上叫关于罗暮对吧?”于柒扯了一下嘴角,不可置否,“是没错。”苏雨绵暗自捶胸,太后悔没有早点拆穿,好多事情口头了解总比隔着两条走廊和几个同学闷头聊QQ强得多。时至今日,她对网络聊天工具还是有点畏惧的,总觉得有点虚。于柒看她的表情,鼻子里哼了一声,“没必要这样吧,你可是骗我在先。”苏雨绵仔细回想回想,嗯,好像真的是自己先虚报名字的。可自己虚的只一字之差,四舍五入的话,不算骗人,这个家伙算是货真价实的骗人。苏雨绵看不惯他得意的笑,直入正题,“我找你,是给你谈报酬的,你的工作我很满意,酬金稍后会打进你的账户。另外,以后有需要,我还会找你的,希望这一次你不是投机取巧。”她起身要走,对方留了一下,态度有点像小流氓使坏,“好歹同学见面,至少喝完这杯吧?”说完还特意推了推手边的杯子,她回身,对方露出有话要说的诡异笑容,她复又坐下。
关于罗暮正儿八经的问,“有点私人问题问问你。”苏雨绵思索一会儿回他,“讲”“为什么帮孙家?”苏雨绵想也没想地说,“这问题我并不想回答。”“是因为孙依依?”关于罗暮逼视她的眼睛,她直视他没有丝毫妥协与退缩。僵持一会儿关于罗暮放弃了,这个女孩,没有想象中的好对付。苏雨绵丝毫感觉不到自己胜了一筹,“我猜你这么卖力的帮我,是因为孙飞飞。当然你不用回答是与否。”苏雨绵转身离开,那杯咖啡终究没有喝光,苦的很。
关于罗暮望着她推开玻璃门走出去,门外那个拳头差点抡到他脸上的中年人立刻上前护卫她上车。关于罗暮撇撇嘴,冷哼一声,喝光自己的咖啡结账离去。苏雨绵的车子已驶离,他只看得到车牌号,本地车牌号。
钟盛离开心城酒店,出门竟遇到了孙依依,这是他料想不到的。孙依依依旧像一个美丽的瓷娃娃,微风吹,她裙角飞扬。她是真的好美,好美。可,她不需要苹果。钟盛靠近她,她看了见他,却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生气。也许,她连为他生气都不会吧,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吧。难怪他才能时时见她温柔可人,因为,她不屑于生气。
孙依依脸上流露出钟盛从未见过的笑颜,仿佛琉璃般五彩纷呈,这样美丽的脸,口吐的是冷冰的话,“离婚协议书,有空签一下。”修长白皙的手,递给他一个文件封,他接了过来,却没有勇气拆开看。孙依依看也不看他,径直坐上路边停的孙贸之前坐的车里。车子驶去的方向,是孙家。
钟盛没有跟去,而是回了自己家。倪珊红早早地坐在客厅沙发等他,瞧他的模样倒不像疯癫过,反而,怎么说呢,反而有点通透。难道终于看明白自己跟孙依依不是一路人了?孙家这个丫头,跟她妈一路货色,恐怕以后少不得走她妈的老路。钟家与她断了也是好事。钟盛像是看不到倪珊红,呆愣愣的捧着个文件夹上楼,倪珊红被无视了一把,有点冒火,“站住。”
钟盛被这声不轻不重的呵斥叫住,他不似往日那般蛮横暴躁,竟心平气和的叫了一声“妈。”而后问,“什么事?”这一声妈差点令倪珊红泪目,好在她心态棒,压下了心头的酸楚,高高在上的冷言,“你手上拿着什么?”钟盛捧着文件夹细细看了看,轻声道,“离婚协议书。”倪珊红兴致来了,“孙依依给的?”钟盛点头。倪珊红道,“你呢?签不签?”“我… …”
钟盛有些发抖,心里明白要放弃孙依依是一回事,真正要做出行为,他内心依然不舍。二十多年的爱恋,从小到大的青梅竹马,她可以不屑一顾,可这中间的情感,他投入的是真的啊。签了,就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他… …
倪珊红对他的迟疑很是满意,要知道钟盛看中孙依依是死活不松手的,这样的问题在从前,根本不可能发生,因为只要有人问他,他便会爆喝,“我怎么会签?我死都不会签的!依依是我的,我不可能放手的!”但是今天,他迟疑了,他动摇了。这说明,签的可能性多于一半,他内心坚定的天平正在倾斜。倪珊红丝毫不介意再加几块砝码,让它倾斜的快一点,“依依是个好姑娘,可是她不爱你,她要跟你离婚。你再怎么挣扎,也只会让她看不起而已。我们钟家的人,什么时候低微到乞讨感情的地步了?再说你和她吃的不一样,玩的不一样,爱好也不一样,什么都不一样,根本就不可能在一起。要不是一些陈年往事,嗯,要不是你执意相求,你以为老妈会放弃华清街,换一个不爱我儿子的女人回来?”
“妈你也认为我们不适合?”钟盛心中最后的一点砝码被他母亲无情的抽离。倪珊红慈祥地笑起来,“两个不相爱的人,怎么会合适结婚?”
钟盛残存的一点点的希望,终于破碎。两个不相爱的人,怎么会合适结婚?
孙贸的车子停在东风路孙家楼下,孙依依从里面出来,秘书安华和布布老爷子早已立在门口迎接。这是孙家唯一两个还忠心她父母的人,安华跟着孙贸,挖出不少内幕递给派出所。孙依依非常感谢。当初她从这里出嫁,没有想到这么快便回家。这其中的艰辛,无人可说。
布布爷爷老泪纵横,颤巍巍地扑过来抱住孙依依,“大小姐,我都听安华说了,善恶终有报,老爷夫人总算是沉冤得雪,你们姐弟二人从此再也不必寄人篱下,这就是咱们家。”安华立在一旁抹泪,孙依依冲她挤眼睛。安华明了拉开二人,跟布布说,“爷爷,让小姐先回家吧。”“是是是,我都老糊涂了,哈哈。”
三人进大门,布布还在絮叨,“大小姐,小少爷也该接回来了吧。国外再说远了,不及家里好。”孙依依扶着布布,“不着急,飞飞在外面会比在家里学的多一点。你看他打电话回来,从来没有说过要回来呀。昨天我跟他通电话,说今天以后,家里都是我们的,我跟他说,你以后想做什么,姐姐都支持。飞飞自己说要呆在国外,他说等自己强大了再回来帮咱们,现在回来也是啃老。”布布呵呵笑道,“小少爷真的长大了。”孙依依继续说,“爷爷,我这次回来安排一下,也要走了。”安华惊道,“小姐要去哪里?”这好像触及到孙依依内心一个温暖的地方,她柔柔地笑了,“雾都。”安华道,“雾都是您不得已去的,现在警察开始调查孙贸,相信不久后便真相大白,小姐还去雾都做什么?那家里该怎么办?”孙依依道,“有时候不得已做的事情,也会好的发展。我们孙家以后除了这栋房子,怕是不会再有什么了。”“啊?”安华和布布都叫了起来。
孙依依说了和苏雨绵的约定,安华和布布便都不说什么了。如果这些家业,能换得老爷夫人昭雪,也值当。布布道,“可是苦了大小姐和小少爷,要在外面厮杀拼搏养活自己了。”孙依依道,“这些钱小雨不会吝啬的。”安华看了眼布布,布布笑了,“看了大小姐和苏小姐关系很好。”孙依依思考一下却拿捏不准,苏雨绵这个小女孩,心思真的不好猜,但,“关系不差。”这点她是知道的。
安华道,“那小姐,我能不能去苏小姐那里呢?毕竟是老爷夫人打下的江山,我担心她一个小屁孩给毁了。”孙依依道,“她不会的。”安华不放心,“可我总要有地方上班啊,就算她能力再强,也需要一个秘书吧?小姐,我可不想失业… …”孙依依想了想,“好吧。我跟她说说。”安华与布布偷偷的击了掌。
孙依依安排好家里,动身去雾都。
雾都,那是,她梦开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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