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钺(1 / 2)
她躲在那个破庙里,遇见了一位同自己一道避难的女孩子,她问她叫什么名字,那女孩子怯生生地告诉她,她叫小满,无父无母,孤身一人。
小满于她,有身世共鸣感,小满性子胆怯,她便时常照顾她,一到夜里便上街觅得食物二人同用,有时候她也会想,那位教书先生怎么样了?
她知晓自己同小满一天天待在那破庙里,总不是办法,昆山城那时候血流成河,百姓闭门不敢出,而终于有一天小满说,她想离开昆山,去邺城。
离开前一夜,她如同往日一般上街觅食,寻了许多路上用的,她想,自己身世浮沉,但求安稳,若是去了邺城,便寻个普通人户,潦草过了此生便是,这么想着,在回庙的路上,却看见了一群西凉人,小满就在其中,衣衫凌乱,嘴角青肿,在一群大男人之中瑟瑟发抖,伸出手,对着那位首领人,指着她,不知说了什么,那个西凉人的眼神开始凌厉。
那一刻她便知心中不妙,扔了东西转过身便跑,可她哪里跑得过一群训练有素的男人,很快她便被抓了回去,在那个破庙之中,她听见小满怯怯地对自己说,“敏钺姐姐,我不想去西凉,我想去邺城。”
那一晚,小满抛弃她一个人逃了,她被那些西凉人抓走,那些西凉人将她看了又看,最后却十分不舍地将她送去了西凉主都月氏。
那时她才晓得西凉军中有道规矩,但凡长相绝美的俘虏,皆为王公贵族所享,不得私动。因为这个,她没有被侮辱,亦是因为这个,他们让小满逃了,却将她俘虏去了西凉。
月氏城下有一座红楼,是为楼兰阁,阁中女子娇娘无数,红袖花间楼,脂粉凝香酒,雕花朱红鸾窗,满堂莺燕笑语,西凉民风开放,王室贵族皆爱流连到此,多少舞女妄图飞上枝头而浑身解数,又有多少追利奉权之人游刃期间。
她对西凉最初的记忆,便是如此,比起妓馆的生意,这里,却更像是另外一个权力的角逐场。
她身边有许多舞姬,除却如她一般被他国俘虏而来的,也有没落官道的世家小姐,而她们大多泼辣胆大千娇百媚,在众多权贵面前故作姿态,而那些醉生梦死的无数个夜里,她们许多人,却都在怀念自己那已经亡去的国家,以及逝去被流放的亲人,可更多的,是她们为了脱身摩擦而生的矛盾与残杀。
她没有亲人可以怀念,只有一个正在走向灭亡的国家可以为之成信仰,可有的时候,她听着那西凉一次次攻破大周城门的战报时,心里头那些情绪便开始逐渐蔓延。
而那情绪到底是什么,她在那个西凉人缓缓倒下的那一刻,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双手时,方才明白。
那是耻辱。为一个残败的国家,一个无能的君王,而感到的耻辱。
她在西凉的无数个夜里,无数次因为自己笨拙的舞姿而摔伤手脚的时候,无数次将自己所有的愁思化为手臂间的柔韧时,都会想,这个国家啊,究竟何时才会明白“良臣治世”的道理。
一声尖叫冲破天际,她看向那仓皇逃跑的舞姬,瘫坐于地,血腥气充斥了她整个鼻腔,脑海之中一片空白,就在那时,却突然想起那一位教书先生来,那样一个清风霁月的人,若是有志,只盼可治世救国,莫要同流合污。
她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被冲进来的那些个人架起扔进了另一个房间。
房间内还有一个人,她抬起头,满身血污,却见那个人躺在榻上闭目小憩,旁边有人道,“世子,她便是杀了贺兰大人的舞姬。”
榻上之人双眸微睁,不怒自威之气度呼之欲来,她却不畏惧,咧嘴轻笑,那人挑起她下颚,道,“倒是个绝色……从哪里来?”
她看着那人许久,很多年后都不甚明白自己那个时候的回答,她也曾想过,后来的许多事,或许皆是因为自己的那个回答,她说——“西凉边地而来。”
那个人笑了。走的时候,却将她一同带回了西凉宫殿。
她走时,那些昔日一同排舞练习的女孩子们目光复杂,她在低头踏上马车时,却微微扬眉轻笑起来,笑容转瞬即逝。
入了月氏宫,她便再未见过那个被称之为“世子”的人,她日日夜夜练着那宫舞乐曲,一蹉跎,便是几载春秋,她轸念那昆山教舍里温润的眉眼和那低沉的念书声,亦是轸念那教舍前的青杏果子,每一个夜里滋生出来的惆怅与孤独堆积在心里,化作了华丽妩媚的舞步和万种的风情。
她一等便是五年,五年的岁月,她从一名小女子成长,大周的城池亦是覆灭了一个又一个,良将勇士不曾出世,她听见了来自大周百姓的哀怨,那些个被塞进舞乐司的俘虏们,也由最初的不甘与屈辱之中,变成了最后的顺从与认命。
她从未提起自己其实是个中原人,年岁渐长时,同自己资历相当的人便愈发少起来,那些人要么葬身于后宫泥土,要么飞黄腾达入了宫门,而后进的舞女不知情,便总是以为她不过一个西凉人。
可在那西凉的地界上,西凉人为尊,她成了领舞者,在纷乱的纱衣红绸之中,她是最为妖异风情的一个。
那是她风光无限之时,曾将那宫玉珠翠摒弃于眼,是西凉贵族口中那千娇百媚的绝色舞姬,每每盛大宫宴之时,必定有她婀娜的身影,她对着西凉贵族强颜欢笑的时候便想,朱门酒肉,不思上进,如此也好。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些人便不爱听歌赏舞了,她每日在空无的宫殿里跳起那些传遍西凉国土的舞乐时,也总是会听见零零碎碎的大周的消息。
他们说,西凉的征伐失败了,这么多年的稳固防线,竟是遭遇大周轻易地击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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