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1 / 2)
后来她遣人打听,那位小满是何人,起初她以为是昔日主母今日妾室之名,后来婢女告诉她,那位妾室姓王,单名一个召字,是崔府管家悄悄告诉她,那位“小满”是当今天子后妃赵氏之名。
她手里的茶盏在听到这消息后,猛地摔在了地上。她失神地看着地上的热茶,仆人很快便将其打理干净,她摒退下人,独自一人座于正厅,直到晌午时,听人禀报大人下朝回来了她方才起身回了房间里。
突然之间她便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在这府邸里,她犹如外人,夫君有心爱之人,管家当她是异族人不敢交代许多重要事宜,她见到他的时候很少,更多的时候,是她一个人独自坐在那堂前习字,她自小便扣留于西凉,不曾识得汉字,所知晓熟稔的汉字,也不过那一句——“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后来的那一句“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她却无论如何都记不清是如何书写。
她将那些隐晦的心事放在了心里,开始学着礼仪每日清晨替他栉浴更衣,可当她第一日清晨候于书房之外时,却见他背对着她披上外袍微微一笑,将她从地上扶起,“如此繁琐劳务,便不劳烦夫人了。”
后来在敏钺的记忆里,仿佛他从来都是这样,以礼相待,温和亲切,同初次自己见他时,没有任何差别。可只有她自己晓得他触碰自己的手时有多冰凉,那些冷漠,将她鼓起的所有勇气一一击溃。
鸣珂问她,他娶她的这十年光阴里,未必不会有恩爱时刻,莫非她的记忆,皆是二人貌合神离?
她想了很久,却终究未曾想起过二人的恩爱片段来。她只记得他对自己说的那句“不劳烦夫人”,温和有礼,却抗拒到让人心寒,因太过寒心,以至于在她死后的这么多年里,她都无法释怀。在她的心里,这个人,是在自己百般讨好时频频退却不予理睬,将自己搁置于身后从未关怀,他不曾流露过自己的情绪一丝一毫,甚至在面对那赵妃时,皆是面无波澜,而她亦是在那一日见到了小满,初时华丽荣宠举止得体,见到了她后却开始惊慌失措,避闪了许久她的视线。
他们二人这般不冷不热的关系维系了许久,他对自己的冷落整座府邸皆是清清楚楚看在眼里,可是明面上,他敬着自己是和亲公主,却总是能叫自己过得去,而两人之间关系彻底的破裂,却是在数年后。
那时她已有了九月的身孕,她记不得自己是如何有了身孕,又是为何要留下那个孩子,她只记得,在自己迷茫地度过了那漫漫的九月怀胎后,迎接而来的,是忠武候举兵讨伐西凉的消息。
皇帝檄文已下,她听说消息后,腹中一阵剧痛,疼得她双腿一软,跌倒在地。
在那一场难熬的生产过程里,她疼得几次昏厥,到了最后已然是全身无力,她听见随着自己一道入京的丫鬟的哭声,她明白,那丫鬟哭的并非是她生死难测,哭的是他不顾她的身份,觐言皇帝讨伐西凉,西凉已然成为不了她在京中的立足之由。
那些凌乱的脚步声,就像是那年被掳西凉时听过的马蹄声。恍恍惚惚之中她看见昔年的那颗杏树,杏树下有位教书先生,她的青果砸在了地上,一抬头,便看见了那清隽的眉目。
她被困西凉那么多年,便没想过,有朝一日能重踏故土,嫁给他。
娘亲去世前,曾告诉自己,人生一世,便不能苦了自己一世。可她这一生,又哪里得过片刻安息?
她终是哭出了声,哽咽着伸出手,那树下的身影依然停留,可她却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触及,她指尖冰凉,像是有了一滴凉水划过手背。
再醒过来时,脑中空白了许久,才蓦然起身,左看右看却不见自己的孩子,她光着脚跑了出去,可身子虚,到底是没能跑出两步,踉跄要倒地时,是一双有力温暖的手将她接住,她错愕抬头,看见了崔铭之。
他眉目清淡,她却死死揪住他的衣领子,“孩子呢?”
他面色颇有凝重,闻言勉强扯出一丝笑,“夫人莫不是糊涂了……夫人难产……孩子没了……”
她蓦然松手。
因她分明记得,自己在昏迷前,是听见了自己孩子那声亮堂的哭声的。而她也就是那时想起大周讨伐西凉的消息,对上他闪烁的眼神,她忽然间便明白,那是骨肉至亲的离别。
她狠狠地捶打着他,那些委屈全都融进了捶打他的拳头里,她心痛如刀绞,恨不能与自己的孩子一道离去,而他却是在她濒临崩溃之时伸出手,将她紧紧地束在了怀里。
之后的事情,她便彻底记不清。
鸣珂听后沉默许久。
敏钺觉得头疼,那酒酿的后劲儿便如同铁钉凿打着自己的脑袋,她无神地趴在石桌上,眼眸子匿进了悄无声息的黑夜。
她捧着脑袋,模样十分痛苦,“我只知自己生前许多难过的事,却不记得自己有哪些快乐的事情,那些让人痛苦的情绪总是折磨着我,我便常常会想,我这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总会是有些愉悦的事情让我回味的,可这么多年,我也想了这么多年,除却那些个让人伤心的事情,我亦是想不出什么来了。”
她问道,“你记得自己是如何过世的么?”
敏钺摇头,她微皱眉头,“那可曾记得自己真身逝于哪里?”
敏钺仍然摇头。
她叹了口气,自己灵识微浅,只怕是深究不出什么大概了。
待到那天色大亮时,她才突然想起尧离叫自己来这府中的真正目的,此刻尧离定然吃过了街边的混沌,懒散地在一家茶楼之中等着她的消息。
可她却同敏钺唠嗑了如此之久,连正事都记不太清。
回灵人白日时灵识削弱,只得夜里探灵,她慌忙撇下了敏钺,出了崔府寻尧离去了。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