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破不立(1 / 2)
嘉梅不敢看薛怀石, 但她的手还是忍不住伸到桌上,去轻轻地触碰桌上的玉佩。玉佩被薛怀石紧握得温热,她却像触碰到火焰了一般,猛地缩回了手。
她缓缓地抬起了头, 看着薛怀石。
只是,还没等她开口说话,嘉兰便站在门口哀道:“大姐姐, 你答应怀石哥哥吧。我们家未必会满门获罪,你就是一条生路,就算不为自己,也为了我们, 也为了怀石哥哥。大姐姐!”
嘉梅没有说话。
“梅姐儿……”床榻上, 传来蒋赵氏微弱的声音。
嘉梅一惊,连忙扑了过去:“娘!您好些了吗?”
薛怀石此时也顾不上别的,连忙也奔了过去:“蒋大伯母!”
蒋赵氏隐约听到了薛怀石的声音, 可眼神看了半响, 却没有焦点。嘉梅眼睛一酸,握住了蒋赵氏的手:“怀石哥哥来了,娘……”
蒋赵氏的脸上, 扯出了些微的笑容来:“怀石啊……怀石啊……你要好好照顾梅姐儿……”
“是。”薛怀石心中一酸,坚定地点了点头。
“你们成亲了……要好好的……”蒋赵氏已经糊涂了, 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嘉梅和薛怀石俱是一愣, 嘉兰担心蒋赵氏等太久会心焦, 连忙应声道:“大伯母, 大姐姐好着呢。您身体赶紧好起来,还能看到她生的小侄子小侄女呢!”
“啊……是吗……”蒋赵氏笑容明媚了些,在她那张皮包骨的脸上,显得可怖而又哀戚:“那就好……那就好……仁哥儿……仁哥儿……”
嘉梅心中一痛——蒋善仁还毫无消息传来啊!
嘉兰此时才不管有没有消息,只大声应道:“大伯母,大哥哥好着呢,明儿就能家来了。他前儿不是刚跟蒲月姐姐成亲么?您不仅能抱上外孙,还能抱上孙子呢!就等您快些好起来了!”
“是吗……是吗……”蒋赵氏欣慰地想要点头,却发现每动一下都如此吃力:“梅姐儿啊……你爹爹,要带着义哥儿到哪儿去啊……”
嘉梅一愣:“娘,您说什么?”
“唉……你爹爹,怎么跟义哥儿在一块儿……”蒋赵氏双眼茫然无神地看着床帐顶端:“他们在等我呀……”
嘉兰吓了一跳,赶紧扑过去紧攥着蒋赵氏的一只手道:“大伯母,您且莫管大伯父和二哥哥!您得先看着大嫂生下孙子,大姐姐生下外孙才行!”
“是吗?”蒋赵氏慢慢地恢复了神智,轻轻地扭头看着嘉兰,浅浅地笑道:“兰姐儿,以后,你们姐妹也要相互扶持。”
她的目光逐渐清明,欣慰地看着嘉梅和薛怀石,用力想要抬起嘉梅的手,往薛怀石那边放——薛怀石一愣,尝试着伸出了手,果然被蒋赵氏握在了一起!
“怀石……梅姐儿,就拜托你了。”
“梅姐儿啊……你要……好好的……好好的……”
她用力地说完这句话,手颓然地摔到了床沿上,睁着眼,看着床帐——
“仁哥儿……你爹和你二弟……在等娘……娘啊,等不到你的消息了……”
一声低喃,哀哀地呼出了最后一口气——
“大夫人!大夫人!大少爷没事!大少爷没事!”
*
蒋善仁的武侍甲寅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进了镇安堂——自从蒋老太爷回府之后,北衙禁军就撤出了镇安堂,只围守在蒋府外围。
可等甲寅一头栽进镇安堂,却只听到里头的嚎啕大哭。
他一怔,抬头看着跟他一同快步前来的萧肃政:“萧总旗……这是怎么了?”
他话音刚落,便见有使女搀扶着嘉兰走了出来。甲寅连忙给嘉兰磕头:“二姑娘!大少爷虽然受了伤,但性命无忧。”他左右看了看,低声道:“他被萧总旗救出,悄悄地安置在了密处。”
他说罢,抬眼看了嘉兰一眼,却见她脸上悲喜交加,竟是前所未有的复杂。
“大夫人去了……”嘉兰低声道,声音里透着深深的悲哀——只要再等一刻!再等一刻啊!大伯母就能知道,大哥哥转危为安,大哥哥没事!
可命也,生死不过转瞬的事。
嘉兰手扶着额头:“具体的事,你去向祖父禀报吧。”
她说罢,抬眼看着萧肃政。
萧肃政的眼中,有根本无法抑制的悲伤和哀怜,他看着她的双眸,心中的痛,几乎让他呼吸都要停滞——她眼底的青黑,神容的倦怠困乏,脸色的苍白,嘴唇的干裂——她这些日子,何曾得到过片刻休憩的机会!
“萧总旗……多谢你。”嘉兰朝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萧肃政连忙错身避开,向前一步,低问:“我是随吴家回来的。蒋大哥和吴越舟一齐领兵,吴越舟得了头功——”
嘉兰急问:“那你……”
那他如何能被吴越舟容下!
“我于他,有救命之恩。”萧肃政不欲多说,此时也不是多说的地方:“二姑娘,你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就遣使女买了十二棵蔓菁菜送到南楼角巷东街十八号去。”
嘉兰几欲落泪,但她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背后的镇安堂内,哭声依旧不绝于耳,嘉兰却觉得自己的心,一点点变得坚硬。
“二姑娘……你……”萧肃政忍不住想要安慰她,他向前走了几步,却又连忙停下脚步,担心冒犯她:“你……也要多保重……”
嘉兰看着他,缓缓地长吐了一口浊气,点了点头:“多谢你——我一定会,好好活着的。”
她一定会好好活着,活着把这些人间恶鬼,送入阴间地狱!
*
其实在蒋老太爷回蒋府之后,北衙禁军就已经放松了对蒋府的管控,不再禁止旁人前来探望。但且不说先前被拒绝的几家人,就算蒋府真的门户洞开,这时候敢来的人也寥寥无几。
薛怀石和萧肃政,都是其中的异类。
蒋老太爷留他二人密谈,想了想,还叫上了嘉兰。
蒋老太爷先朝薛怀石和萧肃政深深地鞠了一躬:“多谢你们前来。”
薛怀石和萧肃政吓了一跳,连忙避开蒋老太爷的礼。
蒋老太爷叹了一口气:“现在也不是讲究这些个虚礼的时候,只是老夫心中慨叹。”他挥了挥手:“你们都是心中有数之人,我留你二人来,也是想托付你们——实在抱歉,要麻烦你们这一遭。”
“老太爷说的哪里话。我家与蒋府本是姻亲,本就一体,休戚与共。”薛怀石道。为了圆蒋赵氏生前的希望,嘉梅最终还是定下了嫁给薛怀石。且因为是父母遗命,故而在热孝出嫁,不受热孝的影响。
“老太爷,我此番前来,本就为助蒋府脱困。”萧肃政更关注在眼下蒋府的困境,他沉声道:“蒋大哥现在虽然安然无恙,但是暂时无法出面。老太爷,现在是圣谕未发,蒋家尚有喘息之机,您有何打算?”
嘉兰一听,也立刻竖起了耳朵,仔细地听。
蒋老太爷点了点头,神容十分疲倦:“今上就算给了我们喘息的余地,也已容不下我们都城蒋府。与其留在都城,强等圣上回心转意的消息,不如我趁此代蒋府请老告罪,一家退回定北。”
“那蒋家手上的兵权?”薛怀石眉头微蹙,进一步问道。
“你看我都城蒋府,还剩几人?”蒋老太爷长叹一口气,死死地压下心中之哀:“圣上将蒋府劈开,作都城和定北两半,原本就不想我们兵权握大。定北蒋府虽也练兵,但手下将领更多还是随我的子息出征。只是,这兵权也不是他陆家、吴家想要,就能要回去的!”
蒋老太爷压抑着拍桌子的冲动,冷声道:“即使陆家吴家成了名义上的掌权人,蒋家军也是我们一手扶持起来的!自有念旧恩的人!”只是,说到这儿,他却眼神一暗:“只是……人丁凋零啊……”
如果没有能成为蒋家军主心骨的人,再忠诚刚强的军队,一样会被瓜分瓦解。
“老太爷,领兵之人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萧肃政正色道:“等您回了定北,何愁蒋家军没有主心骨?定北蒋府虽然没有出过大将军,但也有冲锋陷阵的前锋。您仔细挑选,定能从中选出一二,堪当大任。”
嘉兰闻言,赞同地看了他一眼。
萧肃政没有意识到嘉兰在看自己,而是继续道:“因此,眼下的当务之急,是都城蒋府的人,必要安然回到定北。”
蒋老太爷点了点头,赞赏地问道:“那依你之见,当如何行事?”
“当兵分三路。”萧肃政显然早有思考,毫不迟疑道:“两路掩护一路,才能保一路平安稳当。”
薛怀石忍不住问道:“如今,那里还分得出三路人马来?”
连他自己都只能匆匆告假,单枪匹马赶回都城,得亏他这一次领的不是武职,而是文职,否则,他连都城都来不了。连他都这样困难,蒋府这三路又当怎么办?
萧肃政沉稳道:“我领兵为一路,维勇哥所带的蒋府武卫为一路,还有一路在明。”
他说罢,众人都看向蒋老太爷,等他的决定。
“且不说圣上能不能同意,即使同意我能告老返乡,圣上未必肯派人护送我一程。”蒋老太爷眸色一暗。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清醒地意识到,皇上巴不得得了现成的便宜,而手上不沾惹半分麻烦。如果让圣上派人护送,万一自己在路上出个好歹,圣上还要沾上数不清的唾沫星子。何苦来哉!
“这也未必不是坏事。”萧肃政脸上并无难色:“没有圣上的人,反而更利于我们藏匿踪迹。在明的一路,完全可以托付镖局。”
“萧总旗此话亦有道理。”薛怀石想了想,便道:“只是这三路,明显风险不一,老太爷,这要怎么分?”
蒋老太爷没有说话,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个极为艰难的决定。
“祖父。”一旁沉思的嘉兰,却在此时开了口:“您一路,我一路,让祖母、大嫂、嘉竹和善礼在暗。”
萧肃政心中一震,看向嘉兰——她目光盈盈灼灼,坦坦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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