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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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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今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十五岁,啃食树皮草根、与乞丐抢食的少年了。他能控制好自己的愤怒和憎恶,不让它们显露在自己的脸上。

他很早就学会了忍耐。忍耐孤寂和暗夜、忍耐病痛和伤痕、忍耐悲愤和自责。

可嘉兰的担忧和心疼让他心头一软。就好像伤痕累累的野兽,突然不再是孤身一人。他终于有了另一个人,愿意舔舐他的伤口,心疼他的痛楚。

因而,他就更不愿意让她担心了。

萧肃政抱着嘉兰,又担心她不舒服,干脆扶着她,让她躺到小榻上去。

嘉兰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她下意识地明白,萧肃政是想转移话题,好转移她的注意力。但这时候的她,还有些愣愣的,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随着萧肃政而动。

萧肃政给她盖好被子,坐在她身边道,这才又问道:“我告诉你我什么取萧姓好不好?”他这个语气,就好像在哄一个小孩子。

嘉兰眨了眨眼睛,渐渐回过神来。

她现在能清楚地知道,萧肃政是想转移话题了。可他眸底深处的痛楚和忍耐,根本没有来得及收敛,依然被嘉兰看出了端倪。

但嘉兰没有再试图挑起他想要深埋的痛苦,她靠在萧肃政肩上,温柔地说道:“你为什么取萧姓?”

“我记得婆婆也姓卫呀。”嘉兰绝口不提先前的事,让气氛一下子就柔和了下来。

萧肃政在她轻柔的语调里也渐渐地放松了紧绷的身体:“我娘本姓萧,出自西川萧家。”

“只不过,她从西川萧家出逃,与爹爹成亲。但是,她遇到爹爹时,谎称自己失忆了。爹爹不知她的身份,起初把她看做义妹,让她随了卫姓。后来爹娘成亲,童养媳只是旁人误传。”

“临川镇失守时,娘亲才告诉我真相。她告诉我,若有一日,我能遇到西川萧家的人,拿着信物,兴许能获几分助力。所以,她让我化名,改姓为萧。”

“西川萧家……”嘉兰张了张口,猛地想到十二娘子军祠的第十三座墓碑:“婆婆本名,莫非是……”

“萧红云。”萧肃政点了点头:“十二娘子军祠的第十三座墓碑,是娘亲的衣冠冢。”他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才道:“萧青苍和萧青茫,是我的两位舅舅。”

嘉兰一震,可想到往日种种,却又觉得那些痕迹早就摆在了她的眼前。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萧肃政听到这一声叹气,立刻问道:“嘉兰,你觉得我应该认回萧家吗?”

嘉兰摇了摇头:“这不是我能决定的,这取决于你自己。”

“你不会觉得,我顶了萧家的姓,却不肯认回自己的外祖,是大逆不道吗?”萧肃政再问。

嘉兰再摇头,坦然道:“虽然我们不知道原由,但是娘亲当年逃离萧家,萧家怕是对娘亲做了过分之事。这是其一。其二,萧家这么多年,对你们不闻不问,说有亲情,也不过是挂了个外祖的名头,又何曾做过亲人之间该做的事呢?”

“既然这样,你想认便认了,不认又有何妨呢?”嘉兰看着他,目光莹莹,皆是支持和理解。

萧肃政紧抱了她一下,心里提起的几块巨石,终于落下了一块:“我当年一路逃命,把娘亲的叮嘱记得很牢,一直护着那信物不肯松手。直到后来,我终于把它当了,换一路护我的老仆的救命药钱。”

也是当了那块信物玉佩之后,萧肃政才真正意识到,他内心深处并不希望重新认回萧家。他不屑于接收他们的相助。

嘉兰略微想了一下,问道:“是当年在熙春楼前的老仆吗?”

萧肃政摇了摇头:“那个老仆,在我到都城之前就死了。你当年在熙春楼看到我身前的人……”

萧肃政神色复杂地道:“是谭千尺的义子谭九。”

“啊。”嘉兰轻轻地唤了一声。她想起来爹爹曾说过,那个老仆是恶贯满盈的谭千尺的义子谭九。这也是为何当时蒋忠地怀疑萧肃政的原因。

“那个时候,我傻得可怜,还妄想到都城求助,上达天听。”萧肃政短促地笑了一声,这笑容里,有对那些尸位素餐的都城权贵的鄙夷和愤慨:“好在我遇到了谭九。”

“那时老仆身亡,我见谭九被乞丐排挤,就救了他几次。”萧肃政说到曾经的往事,声音还显平静:“后来,我就一直照顾着谭九,还把我想上都城报案的事,告诉了他。”

萧肃政苦笑一声:“那时年轻气盛,既不知道谭九的身份,也并没有自己想象中能沉得住气。”

“那谭九……”嘉兰有些迟疑地问道。在她的印象中,谭九也该跟谭千尺一样,是该被千刀万剐之人。可她从萧肃政口中听来,萧肃政说到他的语气,就好像是在说另一个人一样。

“我告诉谭九之后,他开始教我都城的勋贵世家、文臣武将的关系和奸忠。那日熙春楼外,就是他奄奄一息之时,仍想告诉我,这熙春楼是都城排号第一的酒楼。这里头出入的,都是哪些达官贵人。哪些人与吴家一脉,我绝碰不得。”

萧肃政看着嘉兰,自嘲似的笑了一声:“是不是很可笑?我居然在听一个大奸之人,教我如何辨忠奸。”

嘉兰张了张口,最终也只是低声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或许是吧。”萧肃政闭了闭眼,尔后才把视线落在了嘉兰身上。他看着她,眼神温柔而坚定:“但我自从知道他是谭九之后,我既恨他,却又恨不下来。”

“这种情绪一直纠缠着我,直到遇到了你。”萧肃政的声音终于有了波澜。

他的目光炙热,里头终于有了从往事中脱离出来的温度:“是你在乾坤廊里论戚续芒时,点醒了我。英雄尚有陋处,何况凡人。”

嘉兰也回想起了当日的事,与萧肃政齐声道:“所谓功是功,过是过。功不抵过,过不掩功。”

萧肃政用力地点了一下头:“对。所以谭九贪墨钱财之过,就是过。但他临死前教导我的用心,也不会被抵消。它们本就是分开的两件事,各有各应得的处置。”

嘉兰此时才明白,当日萧肃政为何会恍然大悟。

“你知道吗,我如今最感激谭九的事。”萧肃政看着嘉兰的眸中,是显而易见的庆幸和深情:“是他告诉我,若在都城里,论谁可托付我的诉求。”

“唯有都城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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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关章节:第9章;第40章;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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