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债血偿(1 / 2)
随着先帝出殡,新帝坐稳朝堂, 后宫顿时清净了下来。
吴太皇太后却并不知道。她常年待在福泽宫昏暗的佛堂里, 每日有人精心伺候, 唯一缺的, 却是与她说话的人。
时日恍惚而过, 吴太皇太后竟不知究竟过了多少时日。直到福泽宫那扇紧闭的宫门再一次打开, 她看着缓步走来的嘉竹, 一时失语, 竟不知如何开口。
嘉竹逆光而来,阳光照在她的来处, 光芒万丈:“太皇太后,别来无恙呀。”
吴太皇太后张了张口, 声音沙哑道:“什么风, 竟把你吹来了。”
她话还没说完,嘉梅就从嘉竹身后走了出来, 朝吴太皇太后躬身行礼。
吴太皇太后眯着眼睛看着嘉梅,冷笑了一声:“薛少夫人竟也来了。”
嘉梅便笑道:“妾来给太皇太后请安,恭祝太皇太后六十大寿呀。” 她拍了拍手,便有人鱼贯而入, 在福泽宫里有条不紊地摆放如同木箱一样的物件,没一会儿, 就把这间小佛堂围成了一圈。
这些物件上都盖着红色的绸布, 乍一看, 这昏暗的佛堂显得喜气洋洋的。
吴太皇太后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些东西, 又听嘉竹纠正道:“太皇太后,你的称呼错了。我大姐姐不是蒋少夫人,你该称她为镇南侯夫人了。”
吴太皇太后反问道:“镇南侯夫人?怎的,你公爹镇南侯死了?”
她说话尖锐又难听,嘉竹面色不虞,嘉梅脸上有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伤感:“太皇太后怎能如此说呢?公爹自请上书,由我夫君承继镇南侯之衔。公爹身子好着呢。”
“呵。你们居然没想着让他死?”吴太皇太后此时已知大势已去,但她不甘心。生死于她无碍,她将往时的隐秘毫不客气地揭露出来:“你们难道不知道吗?你们的祖父,蒋老太爷,本被薛家救下,却至今音讯全无。”
吴太皇太后双目紧盯着嘉梅和嘉竹,然而,她失望地看到嘉竹横眉冷对:“太皇太后,你还是少废点心机吧。”
“你如今落到这个地步,难道还想着挑拨我大姐姐和大姐夫的关系,挑拨我和大姐姐的关系吗?”嘉竹看着吴太皇太后,像看着一个傻子:“你怎么不想想,我大姐姐多聪明的人,她发现薛家异像的时候,难道不会去查吗?”
“若是不查,怎么知道配合辽东郡王府,配合我?薛家是辖制住了我的祖父,但我大姐夫发现在后。等他发现后,立刻就夺回了祖父的尸首,好生安葬。”
当年暗探密报薛怀石,薛怀石对嘉梅欲言又止的,就是此事。尽管薛怀石起初并没有告诉嘉梅,但等到后来薛家对嘉梅施压,要求嘉梅写劝告书时,薛怀石最终选择据实以告。
嘉竹又看着嘉梅嘟囔道:“你们都说吴太皇太后多足智多谋,我瞧着也就如此罢了。”
嘉梅含笑:“所以说,妾才要送给太皇太后这个礼物。”她轻拍手,便有人将红绸扯落,露出里头齐人高的铜镜来。
“太皇太后日日看着自己,也就能常自省了。”嘉梅唇边笑意发冷。
吴太皇太后愕然地看着满室的铜镜。她第一次看清自己的龙钟老态——额头上两条如同刀刻的皱纹,面上的皮耷拉地贴在骨头上,原本油光发亮的头发已经灰白了一半。
这意味着,此后日日夜夜,她一睁眼就要看到自己一天天老去的模样!
“蒋嘉梅!”吴太皇太后经受不了这样的刺激,当即就恨不得要扑过来在嘉梅的身上狠狠地咬下一口来。
嘉竹下意识地挡在了嘉梅的身前,却被嘉梅扶住了手。嘉梅纹丝不动,笑看吴太皇太后被孔武有力的哑奴牢牢地控制着双手。
嘉梅叹息道:“太皇太后,光是我的礼你就受不住了,等你看到茂宁郡主的礼时,又该怎么办呢?”
吴太皇太后就仰天长笑:“再大的礼又如何?怎的,你想杀了我?可惜啊,你杀不了!我是太皇太后,轻易死不得!你以为你抓了治东、大郎和吴过山,就是灭了我吴家满门了?”
“我吴家一脉,自有存嗣,怎么可能灭!”吴太皇太后笑容得意。吴家即使押宝在一次夺位上,也不会一点子嗣都没有留下。
“哦?”嘉竹意味深长道:“是吗?”
随着她的一扬手,从她身后,鱼贯而入一队女卫,手上各个都捧着木盒。
“当年你把我娘亲召入宫中,听瑞香说,你送了她一份大礼。”嘉竹声音冰冷:“君子之道,礼尚往来。”
“太皇太后,你口口声声念着吴家存嗣,想着你吴家卷土重来。”嘉竹缓步走近吴太皇太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同俯视着一只蝼蚁:“那你一定很想看看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太皇太后哪,去打开呀——你一定,非常想得到这件礼物吧。”
*
“蒋嘉竹!你跟哀家一样的手段,你也会跟哀家落得一个下场!”
在吴太皇太后凄厉的诅咒声中,嘉竹和嘉梅缓步而出。
福泽宫的大门再一次缓缓关上。嘉竹瞥眼看着女卫手中的木盒,冷笑了一声。
她走上前去,直接打开了离她最近的一个木盒。
这个木盒里,放着一个头发散乱到看不见面容的人头。
嘉竹毫无顾忌,直接伸手拽着这簇头发,然后——
就把一张皮从一个木头桩子上扯了下来。
“可惜了这张面具了,惟妙惟肖的。她居然被吓破了胆,看都不敢看一眼。”嘉竹将那张面具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了看,有些遗憾。
然后,嘉竹又把这张面具放进了盒子里,“啪”地一声关上了盒子。
“我会跟她一样?”
嘉竹短促地笑了一声,满满的嘲讽。
“做她的春秋大梦吧!”
她早就从嘉兰的身上学会了,如何注视深渊,而不被深渊吞噬。她是二姐姐一手教出来的孩子,此生也不会让她失望。
嘉竹拍了拍手,高兴地挽着嘉梅的手:“走走走,大姐姐,咱们回宫里去等着行刑结束的消息!等行刑结束,大哥哥就会进宫了!”
*
秋日肃杀,刑场周围却热闹得如同菜市场一般。
玉风一手拉着善仁一手拉着顾蒲月,口中急嚷嚷地嘟囔着:“快走啦!我答应守锋和小叔叔了的,要看坏人砍头!”
顾蒲月无奈扶额:“不许闹,一会儿不许凑近去看,明白了吗?”
玉风心不在焉地点头:“知道了娘!二姑姑跟我说了的。”她下了马车之后,就摩拳擦掌想要挤进人群。
其实,她哪里知道蒋家跟吴家的深仇大恨呢。嘉兰这一辈并没有想过一定要将这样的仇恨背负在他们小辈身上,根本没有提过。如今,玉风来凑这个热闹,也不过只是知道“天道昭昭,坏人伏法”罢了。
不过,玉风也并没有如愿。她们才下马车,钱初昉就朝他们招了招手。钱初昉的身边跟着赵思琅,是嘉梅二舅舅的儿子,也是善礼的儿时好友。
玉风隐约还记得钱初昉,被爹娘带到他身边去也不恼。
“风姐儿,钱叔叔给你留了个好位置!”钱初昉嘿嘿笑道。玉风欢呼一声,立刻跑到了钱初昉身边。
善仁无奈一笑,先对赵思琅道:“世子好久不见。”
赵思琅也慨然道:“蒋大哥,本该上门拜访,只是这一年多事,耽搁了。”
这一年来,成国公府赵家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赵绘意凭借着二皇子的遗腹子可以一世安稳,结果,她在家中与回来的庶姐赵书晴起了冲突。
将将一岁的小皇孙目睹了这场争吵,受到了惊吓,当夜就发了高烧。尽管太医发现高烧竟是由水痘引起的,但因为小皇孙没有挺过去,赵大夫人和赵绘意都把这件事怪道了赵书晴身上。
她们一时怒极,毁了赵书晴的容貌。
今上大怒,斥责成国公不修家室。夺其爵位,赐予成国公二老爷,也就是嘉梅的亲二舅,赵思琅的父亲。也因此,赵思琅成为了成国公世子。
“好在天下将定,无需担忧了。”赵思琅又道,弯下腰去逗玉风:“风姐儿,我是你赵叔叔。”
玉风拉着钱初昉的袖子,朝赵思琅粲然一笑:“赵叔叔!”
赵思琅乐呵呵地给了她见面礼,又对顾蒲月道:“一会儿这儿乱起来,怕是会冲撞嫂子和风姐儿。大表姐交代过,我们家的马车就停在边上,一会儿就请嫂子带着风姐儿上马车吧。”
玉风有些不乐意,扯着顾蒲月的袖子歪缠。
在她歪缠之时,行刑官押着犯人走上了刑场。一时漫天的菜叶子臭鸡蛋乱飞,纷纷砸在吴家人身上。
吴越舟对砸在脸上的臭蛋液已经无动于衷了,他被迫把头按在行刑架上,恰能看到善仁的方向。
蒋善仁本该坐在轮椅上,如今却好端端地站着。他弯着腰,神色无奈而又宽容,正看着眼前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不知在说着什么。
他身边站着娇妻,挽着他的手,又伸手去点小姑娘的鼻子。
小姑娘双手交叉,娇滴滴地晃了晃,尔后还是乖乖地朝蒋善仁伸出了手。
蒋善仁将她抱起来,这一抬头,就与吴越舟对视。
吴越舟说不清自己的目光里会有什么样的神色,但是蒋善仁眼底的漠然刺痛了他的心。
他们曾并称都城的两大少年将军,意气风发,风头无两。
他本以为自己曾牢牢地压过蒋善仁一头。
可如今,他蒋善仁妻儿俱全,而他吴越舟,身死之时,无儿无女,无妻无妾。身后的老父和兄弟,每一个人都在牢中恨不得从他身上啃下一块肉来。
监斩的陆昭踱步到吴越舟身边,手按着他的头,近乎羞辱道:“怎么,你在看蒋善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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