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当人熊(1 / 2)
敌人的营寨缓缓倒在我的身侧,眼前的天空亦被火光映得通红,四周的喊杀声忽然变得遥不可及,死亡离我如斯接近,可我反觉得心头如此安宁。
我,本应当成为南越之王,我本有一个显赫的姓氏,我,原有一位强大的敌人,可,在如今的敌人面前,我什么都没有,我所能拥有的只有死亡——
我,是一头人熊。
人熊在氏族的语言里就是山魈,是一种人形多毛,青面赤须,以人为食,凶狠残忍的怪物,亦是无敌的勇士。
我只是头人熊,虽然我是无敌的勇士,虽然我凶狠残忍,虽然我也吃人,吃了我最爱和最爱我的人,可我只是头人熊,一头真正的人熊,一头连真正的人熊都视之为怪物的人熊。
我的母亲是头真正的人熊,是种群里最强壮的一头,她本应成为种群之王,可如今,她却无法在种群里立足,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因为我是个怪物,一个只有头顶有毛的怪物。
我不但没有厚重的毛皮,更没有强健的筋骨,不仅挨不了伙伴游戏时轻轻的一击,就连母亲抓回的食物——猿,都能将我抓得遍体鳞伤,更可怕的是,我——竟不长!!!
看着上次花开时还在一起嘻戏的伙伴,如今已纵跃如飞,能手裂豺狼,可我的身高却还只有五六个月的幼体般大小!于是,我成了种群里最弱小的“怪物”,成了大家欺负的对象。
“嗷——”的一声怒吼,随即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我知道我得救了,可我感到的只有羞愧。鼻子一酸,紧咬的牙关在也闭合不住,泪水和着满脸的鲜血流下,紧接着身上一轻,压在我身上撕咬的小山魈被提起扔出,一只毛茸茸的巨臂将我护在怀内温柔的爱抚着。
周身的痛楚随着大手的爱抚消失的无影无踪,可我却哭得更加厉害,四下里充满了众山魈鄙视的怪叫,我更觉得无地自容。
毕竟,我的对手才只有三个月大,身形还不足我的一半。
身上大手的爱抚焦急起来,我却始终没有勇气抬起头来面对母亲那双满怀关爱的双眼。
随着母亲一声怒吼,我离地而起,在猛然大作的狂风声中,四下里山魈的怪事叫化为惨叫。我双臂用力的缠住母亲,希望她能住手。
母亲似是明白了我的意思,停下身形将我放下,我的头埋得更深,双目紧紧的盯住地面,心里只想赶快离开,离开这一切,离开我的母亲。
突然,那只将我按倒在地的山魈带着两只大手出现在我的面前对着我怒吼,我不由得顺着大手的手臂抬头上望,正看见母亲怜爱的冲我一笑,用目光向下一指,还没等我明白过来,身前的吼声在“咔嚓”一声中嘎然而止,鲜血淋了我一头一脸。
四下一静,成年山魈的吼声由远传来,我又被抱了起来……
耳边的风声也不知响了多久,在夹杂的惨叫声中,猛然听到母亲的一声闷哼,我头上又是一热,忙用手擦干脸上的血迹,抬起头来,却看到母亲身上已鲜血淋淋。
我记不得她是如何带我离开,只记得她在将我带到山下的洞内整整的躺了三天才醒了过来,就是从那天开始,我们离开了种群。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总是用大石将我封在洞内独自猎食,而带回来的猎物也愈加奇怪。
后来,我才得知,长着牛尾的老虎叫彘,有角的雕是蛊雕,它们都是剧毒之物却又食之大益,而其它种种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是些什么。当时,我却只是奇怪,为何这些独特,她却动也不动。
也许真是食用这些的原故,不管怎的,我一天天的强壮起来,便于工作是到了最冷的日子,无毛的我亦不用如从前般整日躲在她的怀内,连她用来封住洞穴的大石,我亦可一手轻易推开。不过,她不在的时候,我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山洞一步。因为,我知道,她,是为我好。
日子过的平淡且漫长,如果有什么事能改变人的一生,那么那一天便是我一生的转折,虽然那天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在我身上,可后来的一旦却都是因那一天开始,如果真能从头开始,我愿将那一天抛弃,虽然那样我便无法遇见她,虽然我将永远是一头人熊,可我依旧愿意将那一天抛弃。
那一天,是我毕生难忘的日子,时至今日,每当我回想起,我找到奄奄一息的她的那一刻,我都会想起她依旧用尽气力抓在手中的九头九尾的死狐,即便是回到了人群之后,即便是我已明白了一切始末,我依旧热泪盈眶。不过,比起当日,却多了几许愧疚,几许无奈。
从那一刻起,她再没有站起来过,即便是最简单的爬动她亦很难办到,除了四肢的伤残,她无论做什么,亦只能依靠听力和嗅觉。
我从不浪费食物,因为我从来都忘不了觅食的艰辛,我平生仅见过一次的大雪就下在我第一次觅食的时候。我在雪地里整整找了七天,咬遍了一切可以咬的东西,最后才在土内挖到了两条被冻硬的蛇。
那个冬季竟出奇的漫长,我整天都在大雪中为食物奔走,所得的食物仅够延续我母亲的生命,便是在那个冬季,我遇见了她。
若不是她的歌声,她早已成为我腹内的食物。可现在想来,她还是当时不曾唱歌更好,因为最终,她还是被我吃入腹内。
还是那个冬季,为了觅食,我不得不离开大山,在一片残檐断壁前见到了一身素服的她。
刚听见她那清脆的歌声,我想到的却是:她和黄鹂谁更好吃,可随即我却被歌声中的哀怨所感,渐渐的,我竟听懂了她的歌声,她的歌声里充满了对一个死去的男子的怀念。
不知为什么,我犹豫了,那是我唯一的一次犹豫。当时,我曾为这次犹豫感到庆幸,现在回想起来,我却觉得可笑,可惜,时光无法逆转。
正是那次犹豫,我才有机会看见她系在腕上的那只琉璃鹅!
琉璃鹅!琉璃鹅!
“猊儿!你要记好!我家世为楚之令尹,谁知楚王竟误听谗言,杀我先祖,我等这才逃至此地,为的便是一统南越,借之灭楚!”一个男子一面说着一面将一对琉璃鹅系在我的项上,“这是我家印信,它****便是南越之主,你永远不得忘记与楚国的仇恨!”
我望着天空,听着四下的喊杀之声,不由苦笑,仇恨!为什么人总是忘不了仇恨?难道仇恨的力量才是最强?就连身为人熊的我,在一点引子之下也忘不了记忆深处的仇恨?
雪地里的素衣少女走了,仇恨的记忆却在我心里复苏,任我如何告戒自己,我只是头人熊,最终我还是用一身的伤痕,在儿时居住的洞穴内找到了另一只琉璃鹅。
“我是人,我不是人熊!”我发了疯的在山林内奔走、狂呼,“我是谁!她又怎么会有那只琉璃鹅?我到底是什么?”可我发出的只是豺狼般嘶哑的嗥叫。
我,毕竟只是一头人熊……
我到现在都不明白,每次听完她的歌后,我都会狂性大发,拼命的折磨自己。可醒来后,我却苦苦的盼着新的冬天快些来临。似乎,我活着就是为了每年的冬天能远远的望她一面。
我一共只见了她七次,不,次,虽然第次我没有看,但我却摸见、尝见……
自从我又打回儿时居住的洞穴,取回那只琉璃鹅后,种群里的山魈便不时的向我挑战,虽然,它们都成了我的食物。
也许,当初,我便应该将那群山魈吃尽,那样,我也许便能永远见到她,听到她的歌声,也许那次,我没有去听她唱歌,或者,我能强大到在她发现之前,杀死那两头找死的山魈……
不管怎么说,毕竟她还是发现了我,望着她的双目,我明白了我不该明白的一切——
“龙家大少爷回来了!还带了位和他长的一模一样的客人!”
那一天,我见到了龙大哥,和成为了我现在的敌人的“他”。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厉害的剑法,就连打遍南越无敌手的父亲,那个在三天前独自斩杀了十余头山魈的父亲,也被他一剑震的口吐鲜血。到现在,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说是因为父亲太强,而他的剑法又不能收发自如才伤到了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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