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七 清宫日常 （8）（1 / 2）

晴岚、雁儿跟在祥公公身后, 越走越安静。

“祥公公, 怎么越走越安静了？人也越少？”

祥公公回头，“哦，就快到了。这算远吗？前朝时候，这浣衣局都不在皇城里呢，还在德胜门西边儿。如今内务府就老想着把辛者库和浣衣局并一块儿, 咱们也不乐意。明明御膳房是负责皇宫里吃食的、司药房和太医院负责药、司制房绣房负责制衣服绣花样，凭什么到了浣衣局这儿就都是老弱病残地送进来, 养老的养老、犯错的过来受罚？谁的衣服能一天不洗、用不着咱们浣衣局？是不？”

晴岚和雁儿在后头听着，也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这位老公公嘴皮子倒是利索, 什么也敢讲。虽然他说的很有道理，可在皇宫里不是不能发牢骚说不满么？晴岚都怀疑当年他就是因为碎嘴，说话直, 才被弄到浣衣局这地儿的。

又走了一会儿, 终于有了人气, 听到些声音了。

“到了到了。”祥公公转身朝她们招了下手，便径自进了一个拱月门, “我说苏云哪，人带来啦！”

“叫什么叫？吵得耳朵疼。”一个老宫女掀起竹帘从屋里走了出来，看起来约莫四十出头, 比瑞嬷嬷小一些, 衣着朴素、头饰也只有简单的一根素银簪子, 但并不显寒酸, 整个人看起来清清爽爽，干净利落。

她上下打量了一眼方晴岚和巴林雁儿，没有同她们说话，却对着祥公公道：“这么点儿路怎么去了那么长时间？还以为你死半路了呢。”

祥公公忙赔笑，“我这不也人老了么，再说这小宫女也依依不舍、哭哭啼啼的，不得哄两句，再介绍一下我们浣衣局？”

苏云淡淡道：“有什么好哭的？又不是吃苦要饭。”

祥公公忍不住打圆场，“你这，人没来的时候，你想方设法跟内务府要人；这人来了，你又这副嘴脸。往后更没人来咱这儿了。咱这地儿又远又偏又没有油水捞的，听起来也不好听，你心里没点数么？”

苏云冷着个脸，瞪了瞪祥公公，这才看向方晴岚和雁儿，“这是祥公公，浣衣局掌事老太监。”

“太监就太监，干嘛加个老字？”祥公公忍不住嘀咕道。

“去！一边儿待着去，娘们儿说话，老爷们儿插什么嘴？”

谁知那祥公公不怒反笑，“得勒，太监这么多年，也就你还愿把我往爷们儿队列里划拉。冲你这句话，我闭嘴了。人给你领来了，好好带吧。”说罢便欲转身离开，临了凑近苏云小声劝道，“差不多得啦，我看着俩孩子挺好，你别把唬罪女的那套拿来训斥人。”

“知道了。”

苏云老大不乐意地轰走了祥公公，继续对晴岚她们道：“我叫苏云，你们可以称呼我为苏云姑姑。”

“苏云姑姑好。”纵使心里千万个不开心，可既然到了人家的地盘上，还得老老实实干活做事我，往后再想调走的机会。乐观点想，浣衣局也好，辛者库也罢，不老有皇上邂逅宫女的戏码吗？可见也不是一无是处，暗无天日。那光鲜亮丽的宫里的，还有被打入冷宫的呢。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人这辈子的境遇不好说！

“我知道你们被分到这儿心里老大不乐意的。我这个人说话不好听，说实在的，你们为什么会被分到浣衣局来，原因你们心里一定也有数。那但凡去了一些得宠娘娘宫里当差的，没有不是家里有个当官的爹；再不济家里使点银子，去不了主子跟前，分去个做轻活儿、细活儿的地儿；像你们俩这种，自然就是家中没权没钱，或者得罪了人被人使了绊子还不自知的。所以在这儿干活儿，首先要拎得清自己几斤几两重，别一边对浣衣局埋怨着，一边抱着不切实际的心思。都听明白了么？”

“奴婢明白。”

苏云淡淡地看了她们一眼，“好了，这院子北面的是我住的，西面那间给你们俩住。祥公公说了，难得来新人，既不是犯错也不是家人犯错给充进来的。好好的姑娘家分到这里也是运气不好，我们优待着些。你们的行礼还未拿来吧？先进去看看，一会儿我叫个人跟你们一道去钟粹宫取。”

“多谢苏云姑姑。不用对我们单独关照，我们住得惯。在钟粹宫的时候也是几个人挤一间屋子。既然已经进宫了，就是皇家的奴婢，奴婢不会心高气傲地想着那些有的没的。”

“嗯。你倒是个聪明人。”苏云点了点头，“聪明人好，聪明人活得长。让你住就去住吧，在这里不用担心有人看你待遇好而红眼，只会羡慕你。在你原来待的地方，有宫女嫉妒你甚至给你下圈套吧？知道为什么吗？当跟你差不多的人看见你好了一点儿时，就会嫉妒你，继而害你，因为她们跟你差的不多，心里当然平衡不了；当你比旁人强出一大截时，别人就不会嫉妒你，而是羡慕你，因为她们踮起脚也企及不上。这里的罪女多，要么已经与世无争了，要么是家族原罪，跟你们不一样的。看你们跟我住一个院儿，会巴结你们，能听你们的话做事；你要是去跟她们一个屋子，反而会作践你、捉弄你。懂了吗？”

方晴岚点了点头。这个苏云姑姑，说起话来十分得体，也很有哲理，不是个简单的。尤其那句“你比别人强一点，别人嫉妒你害你；你比别人强许多，别人就只会羡慕”，让她回味了许久。

雁儿还是怔怔的，没有回过神来。方晴岚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两个人进了给安排的屋子。这屋子跟之前住的钟粹宫西侧间差不多大，是个套间，外头一个不大的小堂屋，放着柜子和一张方桌，凳子，陈设十分简单，甚至叫简陋，却打扫得干干净净；里屋是一张炕，挺大的，足够她和雁儿两个人睡了。旁边则是一边一个大箱子，靠北还有一个柜子。

晴岚松了口气，还不错，至少不会忍饥挨饿。不用跟别的宫女挤一间，也避免了很多麻烦。

“你看还行，待会儿去拿回东西，以后我再把这屋子适当布置布置，就是我们俩在这紫禁城里的小窝了。”

雁儿抽搭抽搭，坐在了炕边上，“怎么就把我分到浣衣局了？我还以为这里只有罪人才来。我知道自己没银子使，想了一圈最差的地儿，也没想到这儿来。”

晴岚叠着被子，“别想了，既来之则安之。”

“岚儿，你这么能干，陆离平日里都看在眼里。难道内务府分配的时候，他都不替你说一句话吗？”

听到这儿，晴岚的心中像被刺了刺，她收回了手，先是怔了怔，接着强颜欢笑道：“我算什么能干？在这宫女堆里，比我能干的多了去了。兴许旁人有除了做事干活以外，更加能干的地方，只是咱们不知道而已。这陆大人虽然负责督促我们新宫女学东西，可说到底内务府能拿主意的也不是他，就算有心帮我们说好话，又能怎么样？”

收拾好东西，晴岚和雁儿由苏云姑姑领着走到了浣衣局做事的地儿。不大的院子里全是衣裳、洗衣盆，水缸，一片用木棒槌击打的声音。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木木的神情，无精打采。

“这是谁的？怎么弄上这么个印子？”

“今儿怎么送来的衣服这么多啊！”

“让一让，让一让嘞，别嚷嚷了，还没完呢，这儿还有一大车呢。”一个太监拉来一辆板车上面都是脏衣裳。

雁儿怯生生地看了一眼，小声和晴岚道：“还以为皇上的衣服也拿来洗呢，怎么看来看去都是一些宫人的衣服？”

“皇上的衣服穿脏了就由人专门收起来，是不洗的。”

一个岁数稍大些的宫女正在低头分衣裳，见苏云身后跟着两个宫女，便不耐烦道：“干啥？没看忙着呢？”

苏云见到她，反倒收起了之前面对晴岚和祥公公的冷脾气，“来了两个新孩子，给你们介绍认识认识。”

“有什么好认识的？能帮我干活儿不？”

“这两个是内务府新分来的，我费了好大功夫才跟内务府磨到……”

“不能帮我干活儿就滚，姐忙着呢啊！”说着便领着刚刚拉板车的太监从苏云身边走了过去。苏云无奈地对晴岚她们道：“这是静姑姑，比我小，脾气不大好，但人是好人，盛京人士，热心肠的。”

“哦。”晴岚点点头，盛京来的东北人，想来应该挺豪气。

苏云回头对晴岚道：“往后你们就在这儿干活儿，平时这些洗衣服的活儿倒都有人干，实在忙不过来才会喊你们。万岁爷的龙袍、常服不归咱们管。大部分是宫人的衣裳，这就洗得没那么多讲究；后宫小主娘娘们的衣裳洗起来是很讲究的，也有专门的人送来，专门的人来洗，也会有各式各样的要求。你们先跟着静姑姑学着点儿，慢慢来吧。”

一想到刚才那个凶巴巴的姑姑，雁儿就有些胆怯。晴岚鼓励她道：“没事儿，不听苏云姑姑说了嘛，静姑姑人脾气不好，但是人好，热心肠。”

“我不敢。”雁儿还是摇摇头，有些害怕地望着方晴岚。方晴岚叹了口气，拉起她的手，“不敢也得去啊，不敢的事多着呢，可就能不做了吗？”

“静姑姑。”

静正在板车前忙活着，眼皮儿也不抬道：“干啥呀？别杵在那儿碍事儿，有事儿说！”

“云姑姑让我们跟着您学学。”

“学啥玩意儿？没看这儿乱着呢！死董佳苏云，她自己个儿不用干活儿，就成天给我这儿添堵，我一会儿就骂她去！”说着便转身将板车上的衣裳都让小宫女抱下来，对那小太监道：“等着，顺道把这些已经晒干的送走。”

“唉，我等着您。”

雁儿和晴岚眼巴巴地看着压根就不搭理她们的静，有些不知所措。

那小太监冲她们吹了声口哨，“喂，新来的？犯了什么错儿了？”

雁儿赌气道：“谁犯错了？我们是内务府今年新分进来的宫女。”

“哦。”太监长长地应了一声，“那就是跟我一样穷鬼呗，没钱打点。”

雁儿本来还想反驳一句，但他说的也是实情，便也没有搭腔。

谁知那太监是个自来熟，索性搭话上了，“我叫小德子，负责每天把各宫需要洗的衣裳送到浣衣局；然后再把洗干的给拉回去。你们呢？”

雁儿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巴林雁儿。”

“蒙军旗的呀！那位妹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