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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3章:闻到长安似弈棋 窥得先机布险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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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府主屋,床榻上方那盏小小的烛灯即将燃尽,顾清玄看着那渐渐暗弱的光点,谁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直到身边有了动静,他才收回目光。

沈岚兮睁开眼,看向他,“你又一夜没睡是吗?我明明看着你睡着才睡的……”

“我知道,所以我装睡,一直等你睡着……”顾清玄依到她肩头,她顺手揽住他,他在她怀中,眼眸中有点点哀愁和依恋:“我想看着你醒来,每一日……”

沈岚兮抚着他面颊两旁的胡须,柔声问:“你在害怕什么?”

他说:“我怕死……”

她闭上眼,亲吻了下他布有几丝皱纹的额头:“可是我们都会老,都会死……”

“所以不要这样,日子总得一天一天地过……”

他依偎着她,不说话,空洞的目光再次投向上方那盏小灯。

侍候早起的丫鬟来敲门了,他们对视,互相勉励地一齐露出微笑。然后沈岚兮放开他,起身,披上榻边挂的狼裘去开门。

顾清玄坐起来,笑说:“恐怕整个长安城,主屋里没有陪侍丫鬟的只有我们一家了。”

沈岚兮回头看他一眼,也玩笑着应道:“嗯,恐怕也就只有你一个当官的家里没有妾室了……”

顾清玄又回:“家有悍妻,顾某怎敢纳妾?”

沈岚兮在开门前又回头瞪了他一眼。

门开后,端着晨起洗具的丫鬟们进来了,个个都憋着笑,显然都听到了她们主人主母这一早的互相打趣。

夫妇二人各自净面洗漱,然后丫鬟仆从陆续撤去,屋内又只余他们夫妇二人,沈岚兮亲自为顾清玄梳头理髻穿好官服。

经过昨晚那番变故,夫妻二人都是心事重重。尤其是沈岚兮,她得知了女儿的秘密,答应帮顾君宁先保密,母女再商议对策,昨夜回屋休息都没有告诉顾清玄,难得地对丈夫有事隐瞒,所以一早心思就有些飘忽。

顾清玄看出她神色有异,以为她也仍在为卢元植背约而忧心,不禁叹道:“时至今日,如此局面,也是可笑。”

沈岚兮道:“无妨,清玄,我们来长安之前,不已经想好了吗?此路凶险也在意料之中。”

他回忆着往昔情形,问道:“夫人,我可是让你失望了?”

沈岚兮温柔一笑,摇头:“不,你从未令我失望过。”

“只是,清玄,二十三年前我们来到长安,来到这天下中心,于此立足已是不易,风雨二十年,历经艰辛,绝不能再失去这一切。”

他仰头望天,目光坚毅:“绝不会,我们在此立足,就会立得比谁都稳固,还会立得比谁都长久!”

她欣慰地点头,道:“那我们该做下一步打算了。”

“如今朝堂大势由卢元植操控,他要向我开刀是早晚的事,若我举措过急,反而引他注意,让他更加忌惮。”他思量道。

沈岚兮凝神深思后问:“既然无法与之相抗,那能不能暂避其锋芒?他如今势大,怕人争功威胁到他的权位,故而迫不及待打压旧党,尤其是你,可以说是他最大的威胁……那我们不争又如何?”

她一言恰巧与顾清玄心中所思不谋而合,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道:“此“不争”非彼“不争”。”

顾氏夫妇又是一番商议,大致有了主意,奈何沈岚兮心里有事,难免与顾清玄心中所思有些不同。顾清玄经此一夜,已有决心与卢家彻底决裂相抗,避其锋芒只是一时,而沈岚兮还在打算,能不能先示弱消除卢元植戒心,稳住双方,设法保住两家婚约,最起码让自己女儿先弄个体面的名分……

毕竟是做母亲的,她不得不为女儿做打算,抱这一丝幻想,但其实连顾君宁都知道希望渺茫,顾卢两家决裂已在旦夕之间。

“他在犹豫……我知道。有我在,他怕他丞相之位坐不稳,没我,他的丞相之位照样坐不稳。”沈岚兮走神时,顾清玄自言自语道。

顾清玄打开门,往外走,微微扬面望向灰蒙一片的天空,东方未白,呵气成霜,他将她的手护进厚重官服的袖口。

“在他动手之前,我们不能自乱阵脚,也绝不会坐以待毙。卢元植,哼,背叛我,将是他这一辈子做的第二蠢的事。”

“那他做得最蠢的事是什么?”沈岚兮顺口问道。

顾清玄对她一挑眉,不用回答,她就立即明了了,自问自答,“哦,是相信你。”

等他用过早膳出门赶朝,天还是半昏半明的,鸡未叫钟未响,平民百姓家都还在睡梦中,而通往宫城的官道上已有络绎不绝或急或缓的官车在赶路了。

顾清玄中道碰上礼部尚书董烨宏,不是偶遇,董烨宏一早就在那里等他,上了他的马车与之同行。

董烨宏跟他说卢元植已经开始盯年后科考的事了。

顾清玄并不惊讶,因为他知道卢元植每年有多么在意这一块,尤其是今年,他除了大批旧党,就需要招揽更多新党。

科举三年一次,由乡试、会试到殿试,分为明经和进士两门,本朝以进士为主,是天下仕子入朝做官的主要途径,一般来说是以科场文章为重,以才德取仕。

而多年前,卢元植做吏部尚书兼任礼部尚书时,一举改了科考流程,加了“公卷”与“行卷”两大参考渠道,所谓“公卷”,就是考生在参加殿试之前,先向礼部的官员投文章作保,以向皇上直接举荐,在殿试之后,最终成绩将结合科场文章和公卷文章来做定论,所谓行卷作用与公卷无二,只是所投对象不同,投给礼部之外的官员作保求举荐的,即为行卷。

但凡政策,有利有弊,由此一来,大齐的科考就被卢元植变成了他收揽势力的工具。

说完科考之事,董烨宏翻了翻顾清玄车上的几沓公文,皱起了眉头:“今年户部年底统账很不好做吧?”

顾清玄挑帘,看着外面的长街,闻言笑起来:“哪一年都不好做,明年会更糟……或许吧。”

董烨宏也笑了,看他动作奇怪道:“你在瞧什么?”

顾清玄指指窗面,回道:“没什么,就是长安街啊,横是横竖是竖的。董大人你可瞧过长安的地图?”

董烨宏懵懵地点头:“在工部看过……”

他继续道:“前些日子君宁自己把长安地图画出来了,你猜她说那看着像什么?”

董烨宏想了一下回道:“菜畦?”

顾清玄噗嗤笑出来:“是一方棋盘啊,我的董大人。”

董烨宏拍拍额头,大笑说:“哦可不是嘛,也难怪,你顾大人是弈棋的高手,令嫒当然会想到棋盘!”

笑了一阵,顾清玄不笑了,摇头叹气:“高手也有输的时候……”

董烨宏问:“输给谁?卢元植?”

他摇头,不回话,只指了指上方。

董烨宏亦不由叹息一声:“那该怎么办?”

顾清玄耸耸肩,敲了敲手边的厚厚的文书:“且行且看吧。卢元植是小问题,这才是大问题,不但是我的,还是整个大齐的大问题……”

“真的到这种地步了吗?如此严峻?”董烨宏问。

顾清玄叹息道:“这么多年,天灾,人祸,兵乱,先皇,皇上,还有我们的丞相……算是把大齐给掏空了。这二十年我在做的是什么?补亏空,弄银子,填了这边,堵上那边,一两两地抠啊……就这样说吧,大齐已经是个空架子了,官员倒是每个腰包都鼓鼓的,国穷官富,你说可怕不可怕?”

董烨宏听罢,陷入沉思中,半晌后晃过神来,扯出自己官服下的素布内袄,凑到他面前,激动道:“官富?为什么我不富?还越来越穷?嗬,我白当二十多年官了。”

顾清玄扶额,拍拍他的肩,“不错不错,继续保持。”

董烨宏不跟他耍嘴了,认真问道:“顾大人这二十年官没白当吧?既然你看得这么清楚,是不是已有大策,就待在新朝大展拳脚扭转国运?”

顾清玄一笑,与他目光相接,默契油然而生:“那就看我能不能活到明天了。”

“你怎么连明天都不敢指望了?这消极的话不像你顾清玄说的呀?你不都是走一步看百步的吗?”董烨宏问。

他道:“不是消极,只是,在这长安城内,有的时候,我们得步步为营,有的时候,我们只能向死而生。”

董烨宏心中一沉,已然感觉到大事将变。

他深知这么多年来顾清玄的官场沉浮种种谋划,亦知道顾清玄与卢元植虽为盟却又互相为防的关系。董烨宏为人忠厚,为官清正,他自己当官当得很纯粹,安分守己谨慎低调,从不参与朝廷争斗党派之争,可是,他太了解顾卢二人,可以预见,如若两方决裂,必将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清玄,我只有一言,需向你坦白。这么多年承蒙照顾,我才能保全自身,与人不争,不被人所害,我对你深为感激,但是……你是了解我的,那些争斗,我不会参与,有些事情我做不来。今后,你若对付卢元植,我可以相助,可是,不择手段,阴谋阳谋……恕我难以同盟……”他有些艰难地将真心话与顾清玄坦白。

顾清玄了解这个老友的为人,知道他不是在撇清关系意图明哲保身,还故意打趣他:“官场权谋,不择手段才能换来最大利益,难道你不想更进一步?你如今是礼部尚书,又是学士府首座大学士,门生众多,威望甚隆,还主掌科考之事,卢元植没准还想拉拢你呢……”

“我不想要什么最大利益,若他拉拢我,我就辞朝,而绝不会同流合污,为虎作伥!”

“为什么?”顾清玄眯眯眼,饶有兴趣地打量这位耿直的老友。

“因为我想保有一颗清白的良心。”董烨宏捶捶胸口,一脸凛然地回答。

顾清玄却疑惑了,惊讶于他这句话,“啊?我都不知道当官的还可以有这样的理想。你怎么不在二十三年前告诉我?”

董烨宏稍怔,“……因为那时候我以为你有。”

顾清玄自嘲笑道:“我怎么就给你这样的错觉了?”

董烨宏无奈地抿唇,也实在拿他没有办法,愣愣道:“因为那时候你救了素不相识的我一命……”他低下头,绞着官服袖口嘀咕:“我以为你是好人……”

“救你一命,你就对我死心塌地二十三年?董大人你也太好哄了吧?”顾清玄还有心玩笑。

董烨宏白他一眼,推了他一下,顾清玄当然要还手,两个身着二品锦绣官服的中年人一时顽皮如少年,在官车内用笏板交起手来。

闹了一阵,董烨宏不敌败下阵来,坐在那里赌气,看着窗外若有所思。

顾清玄拿笏板戳戳他,作出一副计较的表情,道:“说起那会儿,为了救你,可是砸了我一壶好酒,你说过要赔的,结果到现在都没赔……董大人,你要不要考虑偿还一下?”

董烨宏转身面对他,欲有所言,而在转眸的一刹又戛然无声,他定定地看了下顾清玄,随着记忆翻转,浮现当年模样,二十三年前,他们风华正茂,顾清玄是长安街头醉酒狂放的布衣书生,他是名躁士林的骄傲才子,如今,他们年过不惑,位列九卿,身属章服之侣介胄之臣,清隽的少年面孔早已横纹密布,满头青丝中有白发许许,轻狂岁月早成空,朝夕匆匆人易老。

那坛酒还没来得及喝,他们却不再年轻了。

让人不禁喟然叹息,这韶华流逝,这世事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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