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2）

我从周老师那边回来，心里其实多少有点郁闷。一边做着晚餐，一边还想着这院里的事。

院里关于这件事的态度暧昧不明，看样子没有维护周老师的意思，如果社会舆论风向不转，可能周老也只有提前退休这一条路可走。

怎么就这样了啊。

也许我多少感到有些疲倦，不仅仅是这一件事，而是三十二年以来人世行走的每一步，每一次选择都在向我追问着意义，那些无奈之下的妥协、退让、不作为以及它们所造成的愧疚，更像是箭矢一般插满整个脊梁。

正准备吃饭的时候，突然听到门外有悉悉索索的声音。我打开门，看到昨天倒在我家门口的那个年轻人，戴着印有雪人印花的红色隔热手套，正端着一锅东西，似乎因为腾不开手，就把脚抬到了半空，一副准备暴力敲门的架势。他抬头看到我打开了门，脸上也并没有行动被揭穿时的尴尬，而是随即绽开了笑容。

“太好了！你在家啊哥！”他扬了扬手中的高汤锅，然后从门外挤进来，相当不见外地把锅摆上我家餐桌，一边回头对我说，“我妈烧了卤牛肉，叫我给你带过来。”

他说话亲昵，简直是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让我感觉松了一口气。

我关上门。

过道间兜售的风声从门缝穿过，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然后有关冬天和夜晚的风霜全部隔绝在外。

“怎么了？”我从玄关进来，见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还不说话，就问道。

“你就吃这个？”他看着桌上的菜，一脸无语，“太素了吧！”

鸡汁干丝、清蒸南瓜，蔬菜沙拉，还有鲫鱼汤。

素吗？

“对啊。”他似乎是惊讶于我的理所应当，一副完全败下阵来的表情，“你这不是没一点荤腥嘛。”

“这个是健康……”

现在的年轻人对于饮食的定义还是太草率了，我正打算跟他普及膳食营养的几大结构。

“行行，憋说话，张嘴吃肉。”他打断我的解释，直接夹了块肉送到我面前。

他细长的手指架着筷子绷成一条线，骨节那里有点微微的红色，是长期握笔的人会有的情况。我的视线从他的指尖、胳膊，最后直直延伸到他的脸，他眼里闪着光，期待的神彩像是要漫出来一般。

我就着他的筷子尝了一口。

“怎么样怎么样？”他迫不及待地问。

很特别的味道，有些甜，但是甜味融合在汤汁里显得肉的口感很鲜嫩。

“口味很独特……你妈妈是江苏人？”

“这你都知道？！”

他故意做出浮夸的表情有点好笑，我就抿着嘴指了指汤锅，“是啊，典型的苏菜系，为了调味放了不少糖。”

“哎～那你喜不喜欢？”他拖长了音，神神秘秘地凑过来说话。我看他眉梢微微地翘起，嘴角也特意抿着几分不显眼的笑意，明显就是一副心里有鬼，挖了坑等着我跳的样子。

“嗯，不讨厌。”我故意没说喜欢，想看他接下去的反应。

“喂！！对于邻居送来的礼物不是应该心怀感激地收下吗？”他有些着急了，翘起来的发梢随着动作一晃一晃，“就算不喜欢也要礼貌地接受，然后恭维两句啊。”

“但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我笑了。

“……”他不说话了，两只手撑在椅子边缘，孩子气地跳起脚来，“什么啊！这你都能看出来，你是魔鬼吗？！！”

“所以你就把你妈妈烧的菜送到我这来了，”我肯定地说，“你不吃甜啊。咸党？”

“你猜对了没错就是这样……”他泄了气，扒在案台的上只露出两只眼，一副几欲死亡的表情，“而且我妈煮了三顿的份量，她说要出差管不了这么多……”

“啊啊——要死了！这么多吃下去我会死的！”

他把自己英俊的脸在案台上滚了一滚，耀眼的金发晃来晃去，像颗滚动的柚子。我忍住不笑，看来他是相当头疼了。

“哥，我们打个商量。你要是不讨厌吃的话，这些菜我可以交给你处理嘛？”

“那你吃饭怎么办？”

“大概……点外卖？”他想了想不确定地说，“哎呀那个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

“我这要是没吃掉我妈会伤心死，但我要吃掉了我的胃会伤心死！”

“这么夸张的啊。”不至于吃个饭都到你死我活的境地吧，原本想这样说。但是看到他认真的表情，又能感觉到他情绪的波动。

看来真的很不喜欢吃甜呢。

“行吧，你放我这好了。”

听到我的答复，他的眼睛开始闪动晶莹的光亮，就像是夜色中有流光淌过宝石碎片一般，在狭长的眼眶里层层闪过，瞳孔的深棕像是取自密林深处，有股魅人的神秘，如同漩涡，往里看会延伸出一个星球。似乎他每次高兴的时候，都会有这样奇妙的神情。

“老哥稳！”他二话不说，扑上来就是个熊抱。

“哎哎，你小心点啊。”我连忙扶住差点洒到他身上的汤锅，一边说。

对于这种夸张的动作，他没有丝毫反省，只是嘿嘿一笑，“我高兴！”

甚至都能看见他音尾那颤动的小波浪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