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 2)
我端着姜茶凑到方朝跟前,他没有发现,依旧低着头填涂画面的色块。他的头顺着笔势一冲一冲。长长的刘海戳到眼里,他也没发现,只是因为难受眨了下眼,然后又眨了下眼。
我心里涌起一股柔软的情绪,我把手伸过去,托住他的刘海。
“眼睛,会看不见的吧。”
他柔软的金发落在我的手心,像是滚滚红尘里遗落的金砂。
方朝抬头,他眼里的焦距来不及收缩,直直印出我的倒影。愣神的样子让我想起刚睡醒的狮子。
我取下食品包装袋上的不锈钢夹,把他的刘海别到一旁。方朝这才反应过来,摸着夹子的位置,看了看我,喃喃了句自己没注意到。
他张口想道谢。
我却把姜茶递到他眼睛底下。
“姜茶,喝点吧。”
方朝的那句谢还在嘴边,他哑口几秒,好像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最终是抿了抿嘴,拿过杯子,抿了一小口。
“嗯?”他似乎对口感感到新奇。
“没放糖。”我说道。
知道他不爱吃甜,就没放。但是一点糖都不加,那只是有姜腥味的白开水而已,所以我想想就剥了点枣泥放里面煮。
他沉默了两秒。
虽然只有两秒却让我感觉有点漫长。
“沈老师,你对谁都这么体贴的吗?”他这样问道。
“嗯?我有对你很好吗?”我以反问回答他。
其实我也只是很平常很平常地在于他相处而已,也并没有觉得照顾他一件刻意而为的事。他为什么要这样问呢?
他没有接话,只是直直地看过来。
气氛…有点奇怪,感觉如果再不说点什么,会发生一些我无法掌握的事。
我看到他放在旁边的pad已经完成的大部分,就赶紧问道,“画完了?”
“嗯。”
方朝没说话,只是把那薄薄的薄板递了过来,大概是想让我看。他不小心碰到了我的手,但他没有立即拿开而是维持姿势,抬眼看了我一眼。
我把手缩了回去。
“可以吗?”未发表的稿子不是不能随便给别人看的嘛。
“嗯。”
我看向画面。
那是大片的灰,暗调的城市建筑从车水马龙的地面街道拔起,以一种夸张的方式向天空延展,逼仄而迫人。一个青年牵着只赤红的气球,凌空坐在巨大的LED广告牌上,黑色的兜帽遮住了他的面容,灯牌绚丽的光照出他的裤脚。
可能就是要为这个画面取景才要来我这的吧,这里可以看到对面写字楼15层的巨型灯牌。
画并没有画完,画面右下的建筑只勾画了潦草的线形,余下大片的白。
“感觉像是在邀请什么一样。”我说。
虽然暗调的画面与气球的红色有比对,很有冲击性,而且青年处于高楼之上,也有点与城市下层街道的繁华格格不入的感觉。但是画面通过建筑群的曲折,又把被十字形的街道做出一种甬道的气氛,感觉青年不只是在观测,而是会在眺望后的某一个瞬间,跳进这座城市,一探究竟。
“为什么……能看出来啊?”他的眼神又直直的望过来,眼里只剩下晶亮的光。
“咳…我是觉得,巨大的东西总是有引力的。”
经由拔群的建筑塑造起来的都市很宏大,庄严而富有魅力,就像是拥有魔性一般,要将青年拉入其中。而青年本身的神秘,也有一种超越画面的诱惑。
他静静地看着我,让我不得不继续说了下去。
“而且视角……有种窥视感。”
右下方的留白好像除了建筑还有些什么,像是还有什么在距离青年更远的地方,在看着他一样。
“嗯。”他微末地点了点头,有些眷恋地把视线收了回去,继续画了起来。
我接着看,一下明白过来。顺着他的笔触,右下方,一只举着手机的手逐渐成形,这是借由透视塑造出一种代入感。
方朝侧着身子没再说话。
姜茶的暖气腾腾冒起,日光灯边缘化出彩虹的光晕。是太暖和了吗?竟然熏得他眼睛有点湿润。
“喂——”
我想问他是不是哪里难受,但被他抢白。
“是你害我感冒了,而且你煮的姜茶又那么辣——”他的背影和声音都微微颤动。
啊啊——
我又怎么能知道,我又怎么能明白呢?
是他不舒服吗?是我误解了他的作品惹他生气了吗?
为什么他突然地优柔寡断了起来,把先前沉浸的、活泼的样子都抛却了呢?
一个人总有很多的面貌。
但如果他袒露了脆弱,那么在那簌簌抖动的一定不是他的身形,而是他斑驳的、一片一片剥落的真心。
这个时候,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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