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2)
之后我不免要去想,方朝那时候想的会是什么。
一个年轻的、二十岁的孩子,在那样的情景,那样的氛围竟然会露出如此纤细的表情,仿佛把整颗心都裸露在外一样。
虽然这是别人的私事,他如何想实在与我无关,非议别人的情绪也太超过,但…
我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但是我却又隐约觉得这件事和我脱不了干系。毕竟他那时候的神情太……
我无法用言语形容。
他的瞳孔里清晰地映着我的影子,我还是第一次能从别人的眼里看到我自己。他的眼睛太清澈了,并不是说颜色上的,而是一种神情集中的纯粹,仿佛天地之间只容得下一个人。
不巧的是,那个地点、那个瞬间在他面前的人——只有我。
以往他笑的时候总是开心的。有的时候是心里有了鬼点子要去捉弄人的调皮的笑,但更多时候是因为看到了好吃的好玩的听到了有意思的事,那种发自肺腑的、开朗的笑。方朝是个懂生活的人,他好像总能找到生活中细微的乐趣,所以无论打招呼也好,谈话也好,他总是带着笑意的。
方朝唯一不会笑的是在创作的时候,那时候的他很沉静,也很严肃,仿佛没有什么能够打破他的状态,让他兴起一番波动。但那也是因为他拥有一个自己的世界,那里万物竞生、暗自从容。
我从未见到过方朝这样的表情。
没有欢喜、没有沉浸,单单只是看着,却分外迫人的样子。
但我和方朝相处也不过两三天而已,我又能了解他什么,思考他的什么呢?就连他当初露出这样表情的原因我都无法考证……
“沈老师?沈老师……嘿老沈!回神了!”秦墨的喊声打断了我焦灼的思考。
我回过头,看见他招了招手中的材料,“我马上有课,你要不要来听?”
我当即应下来。
现在我的思想太混乱了,在学校都能分神成这样,不如去做些其他事换换脑。我这样想着。
秦墨说的听课,是院里给出的硬性指标。昨天周末把我们叫到学校开会为的就是这件事。党委那边说得很明白,因为先前某件事件,教育局现在派专人抽查教育质量,要求学校各个学院做好听课调研的准备,尤其是文学院。
这个不点名,早就已经把欲盖弥彰的抽查目的暴露得一览无余。说到底还是依据社会影响来考察周老师那件事。
所以院里面的意思,是叫我们文学院的老师利用上午时间互相听听课,先找找问题,好应对从下午开始为期一周的教学检查。
我和秦墨专攻的都是古代文学,不过他教的是明清,我教的是先秦。秦墨思路活络,学术论文常常能够结合比较广泛的社会事件或者有趣的民间习俗,他的本科生课程也很注重趣味性,学生都很喜欢。
我以前听过秦墨开学第一课的开场。
“所谓‘秦时明月汉时关,笔墨挥毫书春秋’我站在这,一看就是个教明清的。”
秦朝、《春秋》,这都是先秦文学的概念。
照他这样拆字,秦墨这个名字,要教也该教先秦。
但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就在学生们纷纷吐槽的时候,秦墨又说,大家看我可能觉得怎么着都不能是教明清啊。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总归是父母给的名,改了,多不好啊。后来我就想明白了。
“姓里有先秦,教的是明清,胸中丘壑藏有汉魏晋唐宋元。那我站在这,就是活脱脱一部古代文学史。”
他的开场很有趣,震慑了不少人。我也很喜欢,有趣是其一,但更主要的是立意好。
姓名所蕴含的内容是天定,为了教学做出的努力是后天,从先秦说到明清,其实也是一个有始有终的过程。而克服先天的不足,走向后天的有足,这又是自我修炼的结果。要是从这两个思路讲下去,就能够发散到大学生学术研究的方式和为人准则上去,对学生的启发也会更大。
不过也只是我个人的想法,每个老师教学风格也都不同,我不便多嘴。不过秦墨的课,永远不缺标新立异,听听倒是有帮助的。
秦墨今天要上的是《水浒传》。
“书归前文,我们上回说到啊,那无赖高衙内看上这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的娘子,他爹高俅自然是为自家儿子撑腰,直直下了奸计,坑得林教头竟被发配沧州……”
秦墨声势俱下,把讲台这么一拍,上来就用评书的讲法回顾了之前的内容。这一节课要顺着之前所讲解的故事走向分析人物形象,评书这种方式倒是很生动地将两者衔接起来,也能调动起学生的情绪。我看旁边的学生听着都挺带劲,不得不佩服秦墨的说课方式。
课间和课程末尾的十几分钟,秦墨还把11年版水浒电视剧拿来放,效果不错,学生们连下了课都在讨论。
影视真是好东西啊。虽然有的内容庞杂、不够精专,但很形象,也便于理解,是这个时代主流的文化接受形式。
文化界总喜欢说,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阅读时代已经变成了图像时代。
他们说这个话的时候大多数立场是在批判。这是学者的职责,无可厚非。但是作为教育者,我认为更多应该思考的还是,如何在这样的时代里,将应该传达的东西用符合时代的方式教给学生。
勉强学生去看书不是错事,只是如果这是时代的趋势,连身在趋势中的、我们这些老师本身都感受到时代的变化以及其所带来的影响,又怎么能够勉强学生去做违背趋势的事呢?
学生的天职是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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