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1 / 2)
完全没有头緒,世界失去「德累斯顿」的一个月间,一切乍看平和。
暗潮汹涌出现在「康斯坦兹」石板后,八田与伏见中学时曾经嚮往不己的力量,再次将「异能」与「王」的颜色带回到染缸裡,这一次,石板世界把漆成一片黑暗。
是不见五指的黑暗。
八田看不见前方,有人按着他的头,把自己全身都压到水中,在海中才有一点被浪花揉碎的光晕,阳光没有倾落在水面上,泡沫把波光粼粼全部复盖住,八田喘不过气,他看着自己的鼻腔与嘴巴冒出一颗颗气泡,透明的东西走了,取而代之的是窒息的胸闷感,这时,水变成红色的,他低下头,瞪大眼,看着那些从自己身上散出来的赤红火焰。
像是一个密封的容器,因为装不下那麽多,所以争先恐后地满溢出来。
溺毙从来不是错觉,更像有两股力量以他的身体为战场在较劲。
「美咲,抓住我!」安娜说,她伸出小小的手。
八田从水下的晃动抬头看,女孩正跪坐在岸边,焦急地注视自己,并且半个身子都快要跌进水裡了,红色的蕾丝裙襬沾满水,不知道是水面在荡漾,还是安娜本身就在摇晃,八田下意识,转过身,他想朝对方的岸边游去,但是一踢动腿,一个人从后面抱住了自己。
熟悉的气息随着水流涌上来,侧耳飘来男人的叹息。
八田认得这个拥抱,草薙的习惯向来是轻柔环住腰,在利用身高的优势,把头靠在自己脖子后方,对方的头髮因为浸在水中而更加柔软,在颈窝不断搔痒,细语从耳廓传来,他听不清温度,只觉得这是一场漫长而悲伤的倾诉。
不可言喻的心绪浮现上来,藕断丝连、不乾脆的东西还在他们的拥抱裡酝酿。
鬼使神差,八田的双腿放弃打水,他收回了向安娜伸出的手。
反而,缓缓碰上草薙环在自己腰的手,一碰触到对方,才真正有什麽安定下来。
自己到底在做什麽呢?这样不是必死无疑了吗?
八田觉得自己的灵魂飘浮起来了,他被强制带去远方,从另一个视角注视着自己与草薙。
两个人双双放弃挣扎而落入深海的模样,简直像是殉情,少了山盟海誓和温言软语,反而一点都不突兀。
细碎的泡沫因为离开他们而重新染上湛蓝,只有从草薙附近蔓延出来的红色没有改变,比起燃尽生命的赤之炎,更像是血的颜色,暗红包裹着毫髮无伤的他们,轻轻抚过自己的脸,八田见到草薙笑了。
那不是满足的笑容,八田看过的,那是草薙在整理十束和周防照片时会扬起的笑。
也许草薙本人并没有察觉到,他其实是个注重道别的人。
那时候,即使做了多少的心理准备都没有用,撕心裂肺的时刻,总是不能用痛哭流涕谢幕。
「再见。」草薙推开他了。
八田一不留神,他的身体变轻了,顺着海流浮上去。
然而,草薙和那片包围自身的深红力量,则渐渐沉入漩涡中央。
阳光还是来了,捲起一抹海沙似的亮。他眼睁睁看着光从指间流逝,不禁问自己,为什麽要放开手呢?
漫无目的的思索着,八田维持不住平衡,嘴巴又进了好几口水,他终于抓不住草薙了。
对方张开双臂,摇摇头,像是欣然迎接死亡一样,在自己的美梦中闭上了眼。
怎麽可能?这才不是美梦,美梦怎麽会以有人死亡为落幕?
八田想张口,一股难耐的不适感撕裂他的感官,全身的神经通入血脉窜动着某种嘶吼,终于突破了重重拦阻,他叫出了声,激动得抬起头,腿一蹬,膝盖就撞到了侦讯桌,惊动了其他还在办公的scepter4成员。
刚要敲门进来送午餐的情报科人员,朝自己尴尬一笑,直到被对方盯了一阵子,八田连忙擦了擦湿润的眼眶。
通红的眼睛比起刚睡醒,更像是整夜失眠,草薙出云这个人像一场没有结束的悬念,总是让人提心吊胆的牵挂着,八田甩了甩头,拍拍自己的脸,暂时不去在乎这个人虽然有些难,他却是先闻到了令人食指大动的味道。
──是猪排饭?
情报科人员放下塑胶袋,不等自己道谢就仓皇的离去了。
虽然满头雾水,但八田还是从善如流的打开饭盒,双眼放光看着丰富的菜色,朝着梦寐以求的午餐大快朵颐起来,然而,随着他的肚子越来越胀,胸口越来越痛,还不到难以承受的地步,八田望着钟摆上时针与分针胜负必然的比赛,一边推开午餐的残骸,一边把头嗑在桌上,世界斜了一大半,只觉得疲倦不已。
「话说……我们有提供午餐给证人吗?」
「当然是伏见先生自掏腰包的啊。」有人回答他,害拍拍自己的胸口,「他用着超可怕的眼神瞪着我,说要我转交给八田鸦,然后碍于职务,拿着一大堆红豆泥去室长办公室了。」
「送午餐是很好啦。」另一个跟着说:「可是只送猪排饭,怎麽可能追得到对方?不考虑一点别的东西吗?」
「你消息还真不灵通。」对方用嫌弃的眼神看过来,然后悄悄指了八田手上的錶,低下声说:「那不就是定情物吗?在scepter4八卦杂誌第36期有提到啊。」
「那一期,不是一出版,编辑部就被伏见先生追杀了吗?」
「有残本的,去找室长和副长借就好了,要不然善条先生怎麽样?他好像也有。」
「……等等,我到底进的是新闻局还是警察队呀?」
这麽大声?那群傢伙在吵什麽?
八田耸拉着头,无力的趴在桌上,回想吠舞罗平常的喧哗,好像也差不多。
但他现在人在scepter4,连续三天跟这些警务人员斗智斗勇,已经彻底超过他脑容量可以负荷的范围了,幸好最后是伏见来了,要不然自己根本不知道可以撑到什麽时候,八田半闭着眼想。
真的有这麽累吗?为什麽睡了一觉起来还没有恢復?
做为普通人都会恢復的时间,身为氏族他却觉得身体逐渐不听使唤,瘫软成一团,有种产生的体力被什麽给抢先吃掉的错觉,前几天还没有太大的反差,今天倒是非常明显了,嗜睡、飢饿和了无生趣,八田隐约察觉自己状况有些诡异,但他说不出来到底哪裡出问题了。
──是身体还是心情出问题了?
话说回来,既然做了一场漫长而悲伤的梦,那不就应该已经进入深层睡眠了吗?
梦中即使有他想要见到的人,却没有八田希望的结局,草薙的下落依旧无处可寻,他下意识碰了碰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想回讯息给吠舞罗其他成员的时候发现了,自己的掌上型终端比起不小心掉了,被草薙拿走的可能性更高,多半是在被对方敲晕时候吧?
就算自己是清醒的,也会二话不说交出去呀。到底为什麽要打晕自己?
八田想不通,这正是当事人觉得违和,也不能说明什麽的窘境。
然而,被质问时没有明说,本能式瞒了下来,幸亏伏见淡淡瞥了自己一眼,没有太在乎这些枝微末节,继续做笔录。八田才默默鬆了口气。
他其实不擅长撒谎,对伏见猿比古更是,到了只要开口说第一个字就被对方看穿的地步,与其说是被了解彻底,还不是说是单纯的毛骨悚然,伏见敏锐的直觉大多和自己有关,从以前就是。
偏偏却看不透最简单的问题,让八田不得不去怀疑对方根本不想面对。
如今,想到这个人的时间也渐渐短了起来,有什麽跟着无奈一起从他心上抽离。
因为掌握不好距离、因为无法阻止对方靠近,所以只好由八田来后退,即使知道自己身后不是深渊,那种不甘心却快要等同于深渊了,算了,不想要再思考对于伏见的问题了。
八田果断放弃,他的大脑已经超速运转许久,从被对方一股脑塞了关于「康斯坦兹」石板的知识与假说,加上一连串毫无意义的问话,他们没有探讨出像样的结果。
很多的疑问,是当一个人消失之后,看背影才会不断冒出来。
──草薙到底想要做什麽呢?
同样的问题在脑海中不断盘旋,试着抽丝剥茧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无力感,八田第一次认知到,搞不好,草薙的世界也许从十束与周防死后就和自己看到的不一样了,他们一同战斗、吵闹与赌气的虚掷光阴,都无法弥补那个巨大的漏洞,那两个人没有墓碑,遗物只有回忆,那些回忆曾经是草薙不可取代的人生,他认真看待过对方吗?
八田眼前闪过,自己埋怨对方不顾吠舞罗跑去德国的画面,这种场景其实不多,也非每次都会有谅解,不知不觉,那双瞳眸从淡淡讨好的歉意,变成了褐色的深不见底,草薙永远会笑着把一切带过,八田现在却朦朦胧胧懂了,那是放弃什麽之后的眼睛。
是时间、是他自己,也是这个世界逼迫草薙得继续向前走,他们都是罪魁祸首。
「就算他逃走了,我又为什麽会想到这些啊?」八田喃喃自语。
待在侦讯室中的时间时在漫长无聊,能不断在脑袋中思考的问题,全都是草薙出云,不是他有感而发,而是有某种说不清楚的东西涌了进来,他能感受到自己彷彿在水面漂浮,却也能看见深海的澎湃,八田不解的抓抓头,咕哝道:「像是被人强硬塞了什麽到脑袋裡面……」
「不过,要是草薙哥平常就在想这些的话,会很辛苦吧?」
语气不由自主的低落起来,八田不太明白,这是同情还是共感,因为没有人会阻止八田悲伤,可是草薙阻止了他自己,草薙让自己如同置身事外一样,冷静明确的去分析每一件事情,每个条理都能说的八田头昏眼花,现在八田觉得整个吠舞罗包括自己,其实都被纵容着。
如果说出口的抱怨不刺耳,大概会被当成撒娇吧?
「某种程度上,草薙哥自己也很过分啊。」八田捶了一下自己的腿,然后胸口更闷了,他喘着气骂道:「不是说可以依靠我吗?结果还不是自己一个人决定就──」
逃走了,真的是逃走吗?
情非得已,八田不相信那套畏罪潜逃的官方说词,草薙肯定是发现了不能留下来的理由。
而他不想要自己就是那个理由。
「到底为什麽打晕我?现在受伤了,也不能去医院啊!因为草薙哥很少受伤,所以包扎技术烂的一蹋煳涂,每次还不是我跟镰本轮流做的,而且还特别喜欢靠在别人肩膀上打盹,也不想想看,因为不想挨揍,所以只好默默忍耐下去的人是什麽感受。」八田说着说着,当哽咽爬上喉咙时,自己都有些讶异,他没有想过自己会在意草薙到这种地步,即使不愿意去想对方,脑袋思考思考着,意识又跑到那些泛黄的回忆裡。
为什麽要枪杀「赤之王」?
为什麽要打晕自己,然后逃走?
为什麽要要拿走自己的终端,是不是裡面有拍到scepter4的机密?
还有……为什麽要在烦躁无比的时候,吻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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