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2 / 2）

「我......要是死了的话，也不需要知道怎麽办了吧？」八田说。

还没有到穷途末路的地步，撑着眼帘，连日的不适持续在消耗体力，他的指甲枯黄得快，伏见一开始的时候总是不发一语，就握着自己的手，从指缝流洩出的光不多，却让八田想努力抬起头看向对方的面容。

他总以为会有些不一样，后来才发现，翳影从来不在他眼睛裡。

要是伏见不说出口，自己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不知道就不知道，最惨的——无非是等到他明白的那一天，对方已经放弃了坦白。

「为什麽你总是可以这样？」伏见问。

又哭又笑吗？不，他面无表情像是全部情绪都挥发乾淨一样，留给八田判断的东西晦暗不明，反正，已经失去被理解的能力。

「一点自觉都没有。」伏见抓住他的领口，病服的颜色映入那双坠入深渊的眼瞳中。

勐然一震似乎是错觉，八田感受到对方的视线流连在他身上的药水味，还没回过神，伏见又说：「美咲，你把自己的人生当游戏，一开始就不要把别人扯进来啊。你以为你的未来，可以由你一个人决定吗？」

「还没有到无法转圜的馀地，猿比古你不是也清楚吗？还有一个星期......」

「还有多久，根本已经没差了。」伏见宛若宣判一般，「就算只剩下一秒，你也不会有所改变。」

「反正，如果可以让那两个人暂时活下去，你就会光明正大去死了，不是吗？」

他无法反驳对方说的话，从伏见的表情也知道戳重了最忌讳的心事，对方吸了一口气，无声的怒吼和哀嚎从荒芜中消散了，留下一句叹息，「我啊，最讨厌你这一点了。」

「做不到啊，我做不到眼睁睁看美咲你去死。」

一次性的剖白，剖开了腹肠之后，再也无法收回的东西，伏见咬着唇，「这难道是我的错吗？」

不留寸缕，有什麽贯彻始终的东西被自己忽略了吗？

简直比当初伏见说喜欢的时候，还要令人动容，濒临崩溃的神情，就像在诉说在自己死去的那一刻，这个人也会毫不犹豫一起把自己送葬一样，撕心裂肺的疼痛弥漫开来，八田想，也许这一次过分的人是自己吧？

可是呀，没有办法，被赋予力量和命运的人是自己，他不可能跟伏见妥协的。

「那我呢？」伏见问。

他垂下眼，手抚上八田侧颊，柔软的肌肤有些凹陷，「我怎麽办？」

我要是死了，你会解脱吧？八田想道。

但是，伏见突如其来的温和让他说不出口，病房的窗口飘下一幢暗影，对方骤然凝固的面色，像是凋刻在记忆裡的背叛场面，八田向来难以判断对方到底在想什麽，他只知道，伏见的伤口没有因为自己的任何一句话癒合，要不然对方为什麽总对他一个人，露出那麽令人不忍的表情？

「猿比古，我......说实在已经没有馀力去考虑你的想法了。」八田说，他忍着哽咽，不知从何而来，大概也等不到消散的那一天，「虽然很任性，但是我不想要一直想着没有结果的事情。你应该懂那种感觉吧？如果你也是这样想我的话。」

「没有结果？」转瞬捕捉到令人不悦的词彙，伏见的笑算不上凄离。

仅仅是应声，然后重複一次，「你不是很早就得出来了吗？」

「要是可以不喜欢美咲的话就好了。」伏见说：「但是我做不到，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他的手环住了八田的后颈，一把将对方推向自己怀中，不让八田看到自己的表情。

八田只听得出来那声音带着颤抖，「我......甚至做不到让你有被我喜欢的感觉。」

要是你可以不喜欢我的话就好了，我也是想过的。

八田一边思考，一边轻拍着对方的背，怜惜之类的感情对一个曾经走入你生命的深渊和天堂的人来说，太过奢侈，他知道伏见不需要，可是抑止不住自己产生，还有种可怕的错觉，伏见其实最不需要的是八田的喜欢，还不如从心底刨出来一块血肉，就不需要再奉养恶魔了。

如果那是令如此你痛苦的感情，如果差一步就可以捨弃的话，又为什麽当着我的面，还要捡起来呢？

「没有那种感觉也无所谓。」

八田说，他轻笑起来，顽皮的孩子回来了，「我的抱怨你居然当真了吗？那为什麽平常讲的话，通通没在听？」

一切似乎坦然无比，「有时候，猿比古还真的很任性呢。鑽牛角尖到令人受不了的地步......就一定要逼我伤害你吗？」

自觉那种东西，远远没有比你来的重要，你不想要说出来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再去翻那一堆回忆的废墟，因为我知道你不想要输，你不想要输给任何人，即使是被你深深喜欢的我也一样。

这个世界的任何东西，都不会变成你快乐的筹码。

「明明是你一直在伤害我，用着喜欢的名义。」八田说。

接着，富有期待之意的盯着伏见，片刻之间，对方的面容更加灰败，语嘴巴吐出的尖锐不同，他安抚对方的动作显得熟练，两个人彷彿又回到中学时期，像是取暖一般地依偎在一起，八田把头靠在对方的肩膀上，还可以感受到伏见的僵硬。

他忍不住苦笑，明明亲吻自己的时候，动作那麽俐落和强硬。

现在却被他一句话戳成缩头乌龟了，真的太狠了吗？

「我说没关係，你也是会介意吧？何况，根本就不是没关係的事情。」

八田自言自语的说：「被你喜欢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我不知道要怎麽办了，猿比古。」

被你背叛，被你排斥，被你拒绝，如果我们长年的分道扬镳，都是出自于你那还没有萌芽就被扼杀掉的感情，未成熟的喜欢足以让憎恨变成最美味的果实，成为朋友的话，就理所当然和解了吧？

可你说我们不是。

偏偏说是喜欢，偏偏把嫉妒这件事鲜血淋漓的摊开在阳光下。

你不是正常人，我也明白不能用常人那一套去看待你，猿比古不想要唯一以外的东西，即使是跟我所有重要的人事物、相等的憎恨也好，只要在天平上等价的话，就会毫不犹豫地拿走吧？

即使我不想要把那些东西给你，你还是会拿着刀自己过来抢。

「我是一个普通人啊，猿比古。即使想要变得特别、变得扭曲，我们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不一样的地方。」八田说。

他很少有那麽多感悟，但是关于伏见的思考一直没有停止，「有时候，我知道你是无法改变，也不愿意改的，还是会记在心裡。」

「就是因为你很重要，所以我才无法原谅你。你也一样啊。」

八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他问：「猿比古到现在，还没有原谅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