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打破规矩（1 / 1）

大周穆宗二年，冬。

大周立国之初，太祖皇帝曾立下祖训：褚氏子孙凡为帝者不可杀文人士大夫。

林栖之觉得自己可能要成为打破这条规矩的人了。

凛冬将至，正是大周朝按惯例处刑犯人的时节。寒风夹着霜雪呼啸而至，皇城里家家门窗紧闭，妇人们一把抱起还想在外面玩耍的小孩，叮嘱他们不要出门。

外面尚且寒冷如斯，何况是阴冷潮湿的地牢。

林栖之抬头看向牢房墙壁上方用来透气的那扇小窗，寒风就是从这里灌入。心中想的却是来年江南春色如许，夹岸桃柳，杏花春雨……这些自己统统都看不见了。

他背靠着墙坐着，即使身在牢狱，背依然挺得笔直，瘦弱的身躯明明该是江南春色里随风飘舞摇曳柔软枝条的柳，却偏要做那像北国寒风中屹立不倒的松。他面前铺着几张雪白的宣纸，还是他之前费力向狱卒讨要的。冻得僵直的手指费力握住一根粗制的毛笔，一笔一画地在纸上写下他最后的遗言。

人生如梦，浮华似幻，不过区区二十余载。此生虽短，却没有后悔之事，只是有些许遗憾。若是能重头来过，他不会去相信这世间有什么明主，也就不会沦落至此，葬送短短一生。

写着写着，手还是渐渐完全僵直，再也握不动笔。他闭上眼，终于脱力地倒下，任凭自己靠在身后的墙上。

春试放榜，牡丹开满了洛京城……江南风月，二十四桥洒满清辉……巍峨皇城，九层城阙，金碧丹徲，紫衣朱绶，往来如织……一幕幕过往在脑海中重现，却快的让他什么都抓不住。

对了，还有那个孩子……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当年自己毅然离去，也没有跟他道一声别。如今，就是想要道别，也没有机会了。这样也好，自己一介罪人，还是不要连累了他。只是，等几日后自己处刑的消息传出，不知道那个当年濡湿着眼眸跟在自己身后叫“先生”的孩子，心里会不会有一丝触动。就像三年前他刚遇到他时那样，轻易湿了眼眶。

意识渐渐远去，想到记忆中那个软糯可爱的孩子，他嘴角还是忍不住有了一丝笑意。

奉命来巡视诏狱的皇帝身边的近侍裹着厚夹袄，呵着热气走了进来。刚进到里面，就看见陛下吩咐要好好看顾的那人身体无力地滑倒在地。内侍吓了一跳，扯开尖细的嗓音对着看守在此的狱卒们骂道：“你们这些蠢奴才！这是万岁爷要看护着的人，金贵的很，也是你们能得罪得起的！还不快去叫御医来，你们两个，过来过来，把人扶起来，换一间新牢房，要干燥宽敞的，还有你，去把炭盆备好，这位大人畏寒……轻点！你脑袋不想要了！”

等林栖之醒来时，自己就换了一间新牢房。他搓了搓手掌，好像没有方才那么冷了。目光落在牢房里不知何时多出来的几只炭盆上，他有片刻愣怔。他自幼体弱，这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了，寻医多年也未曾根治，身边亲近些的人都知道他这畏寒的毛病。

嘴里有苦涩的味道，像是以前喝过的那种驱寒的汤药。身上也多以一床御寒的棉被，裹得严严实实，好不暖和。

为了让自己能活到处刑的那一日，小皇帝还真是煞费苦心呀。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却是嘲讽的弧度。

他可不认为小皇帝会有那么好心，不过是不想他死的这么容易，还没等到他下旨就病死狱中罢了。

自那以后，狱卒们一改之前的恶声恶气，变得恭敬起来。还没等自己要求，就主动为他奉上纸笔。

虽有些诧异，他倒也没有多想。只道这几个日日守在牢狱里只知道吃软怕硬的狱卒不晓得朝中局势，见了自己这刑前最后的宽待就转了态度。

这样说来他还应该感谢小皇帝，让他在最后也能体面地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