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1 / 2)
因这一场漫天飞舞了两天两夜的大雪,待雪后初霁,亓官越夫妇便兴致勃勃地要去踏雪寻梅。孙弋他们因为有空,便都陪着去了。
漫山遍野的梅花开成一片一片,如同云蒸霞蔚一般,凌霜傲雪,争辉斗艳。宫粉、朱砂、绿萼、照水,一路走来让人看得目不暇接。花枝上覆盖着一层晶莹剔透的雪,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炫目的光,让人如同置身仙境一般。
孙弋他们一行几个人慢慢在山道上行走着,看到好的景致便停下来赏玩一番。天气虽然冷,但他们都穿得很厚实。而亓官莳父母则兴致勃勃走在前面,劲头比他们两个年轻人还足。亓官越折了一朵梅花簪在楚尘颜鬓边,又不厌其烦地让楚尘颜变换着姿势拍照。孙弋和亓官莳两人倒成了陪客了。
山道上的人并不多,孙弋悄悄地握住了亓官莳的手,两个人落后几步,在他们后面说着话。
“叔叔和阿姨感情是真的很好。”孙弋由衷说道。
亓官莳一副见惯了的样子,说道:“是啊,当初我出柜之后,我妈妈有一段时间心情一直不好。我就安慰她说,不如你和爸爸再生一个好了。”
孙弋忍不住笑了:“那阿姨怎么说。”
亓官莳也笑着道:“我妈说,如果再生一个还和你一样,那怎么办?”
两人笑了一阵,便都沉默下来,“出柜”这个话题,对于任何家庭,都是一阵难以忍受的阵痛,无论是多么开明的家长,都不会在得知这个事实的时候马上接受。
亓官莳低声叹道:“那个时候大概是我家最阴郁的一段日子,我爸妈尽管尽力不把不好的情绪表现在我面前,但我看着他们强颜欢笑的样子,比他们骂我还让我难受。那时候我爸爸瘦了二十多斤,整个人都脱形了,他的学生都以为他生了什么重病。我妈经常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哭。我哥和我相继出柜,大概是对他们最大的打击。”
“可是阿弋,”亓官莳抬起头看向他,眼睛里带着一点迷茫:“我没办法瞒着他们,对于我而言,他们是我最重要最信任的人,我不想对他们撒谎。你明白吗?”
孙弋看着他,没有说话,但是伸出手,把他抱在怀里。一只手摩挲着他的后脑,安慰他道:“都过去了。”
亓官莳在他怀里,闷闷地说道:“后来有一天,我妈和我聊天,说着说着就哭了,她说,我和哥哥都选择了一条这么艰难的路,以后那些危难险阻,风刀霜剑,该怎么去一一面对呢?那时候我也差点哭了,阿弋你知道吗?就算我告诉他们我是同性恋,他们也从来没觉得我给他们丢脸让他们蒙羞,他们只是担心我,以后的路,该如何走下去。”
孙弋一边耐心地听着,一边一下一下摩挲着亓官莳的后背。亓官莳情绪平静了一些,从孙弋怀里离开,看着不远处的父母,平静地道:“后来有一天,我父亲把我叫进书房,告诉我,无论我是什么样子的,他们都无条件地接受我,只要我幸福平安就好。”
说到这里,亓官莳只觉得自己鼻酸:“那个时候,我觉得,我有世界上最好的父母。”
“他们无条件地接受我,无条件地支持我,无条件地……爱我。”
亓官莳揽住孙弋的腰,与他头颈相交:“有时候,想起他们的对我恩深如许,我都觉得,无以为报。”
孙弋道:“或许对他们而言,你一生顺遂平安,就是他们最大的期望了。”
亓官莳没有说话,孙弋又看着他的眼睛,道:“我也会用尽我所有,让他们的期望,这一生一世,都不会落空。”
他这话就像是惊蛰时天空中轰隆炸响的第一声雷,又像是拂过人间最柔和醉人的那一缕春风,给大地带回了万物复苏的消息。明明深处天寒地冻的冬天,他却看见亓官莳眼中有千百朵花次第绽放。
“好,”亓官莳握着他的手,低声又坚定地说道:“我相信你。”
他看着孙弋,又忍不住笑了出来,踮起脚尖,在他额头上吻了一吻。
“走吧,”孙弋道:“要不然等下叔叔阿姨看不到我们了。”
“好。”
那日赏过雪后梅花后,亓官越夫妇两游兴未减,接下来的几天去了明孝陵,夜游了秦淮河,也在玄武湖畔漫步。自然,美龄宫、总统府、中山陵也都不会错过。他们还特意在黄昏时分去了乌衣巷,自有一片怀古之思。
就这样到了年下,中国人一年一度最盛大的团圆节日。孙弋是要回他父亲那边的,他父亲在N市市区有一套复式公寓,因为他母亲的病,孙弋的姐姐一家也会来N市。出了正月就是他母亲的手术,虽然孙弋并不说,但亓官莳能够感觉到他深深的忧虑,人也瘦下去不少。他虽然着急,但也没有办法,只好哄着孙弋吃一些他为阿姨特意做的药膳补身体。
到了除夕那天,亓官莳去酒店把父母接回了自己家。房间是早就约了家政阿姨彻底打扫过的,过年要用的东西他也和孙弋去提前采购好了。楚尘颜一到孙弋家,便开始准备过年要吃的东西。亓官莳心疼她,便道:“妈,不用着急忙,就我们三个人,吃不了多少东西的。”
楚尘颜温柔笑道:“傻孩子,你一年就这段时间能吃到妈妈做的菜,妈妈当然要多做一点你喜欢吃的东西,放心吧,妈妈不累。”
亓官越也道:“放心吧,我给你妈来打下手。”
亓官莳有些无奈地笑了:“哪能光让你们忙?我也来帮忙。”
一家人说说笑笑,时间自然也过得极快。屋外贴了春联,房间门上贴了福字,茶几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糖、巧克力、水果和坚果,以及一大盆盛开的水仙花。书房门口挂了一个红色的编织中国结,连奶橘酱都被穿了一件大红色的毛线衣服应景。奶橘酱平时对陌生人高冷的很,但只是被楚尘颜投喂了一条两面煎得焦黄的小黄鱼,就在她脚边打滚翻肚皮,楚尘颜对它这蠢萌的样子自然没有抵抗力,喜欢得不得了。
“妈,你不要喂它了,”亓官莳接了个电话回来,看到楚尘颜又煎了几块牛肉给它,无奈道:“它今天吃得够多了。”
楚尘颜却不在意:“今天过年呢,小宝贝儿当然要也要多吃点好吃的。你去年带它回来的时候它还没这么粘我呢,真是可爱。”
亓官莳心中一动:“要不然你们自己也养一只吧。”
楚尘颜还没回答,亓官越先道:“还是别了吧,你妈那不是喂猫,那纯粹是养猪啊。”
一家人顿时笑成了一片。
除夕宴自然是极丰盛的,各种名字有着吉祥寓意的大菜,以及一些应节日的食物,楚尘颜的手艺自然是无可挑剔,一家人开了一瓶有了些年份的葡萄酒,互相说着节日祝福,碰杯声和“新年快乐”的声音一起响起,客厅里的电视节目上放着喜气洋洋的音乐,两个主持人都在说着俏皮话逗乐。这葡萄酒入口醇绵甘厚,让人忍不住一喝再喝,后劲却有些大。楚尘颜一直在给亓官莳夹菜,然后笑咪咪地看着他吃完。到最后亓官莳实在吃不下了,苦着脸说道:“妈,你是把我当作奶橘酱在喂吗?我真的吃不下了呀。”
楚尘颜笑着道:“好好好,妈妈不给你夹菜了。都是妈妈不好。只是妈妈好久都没这样看着你吃妈妈做的饭了,就没有注意。”
她一片慈母心肠,亓官莳自然能够体会,便放下了自己的碗筷,握住了她的手,道:“无论我走得多远,都会记得您做的菜的味道。”
楚尘颜慈爱地拍了拍他的手:“妈妈知道的。”
等吃完饭收拾完东西,一家人坐在客厅等着看春节联播晚会。亓官越两夫妻开始用笔记本和亓官莳那些在天南海北的叔伯姑姨拜年。亓官莳自然也少不得被拉着去给长辈拜年。好不容易抽空溜回来,他打开手机,就看到里面塞得满满当当就快爆炸的消息,来自他的同学、朋友、以前的同事和现在的同事,还有一些是一些品牌方和他关系不错的同行的消息。他一个一个看了,又认真回复。用手机打了大半天字,右手手指酸得很,他便停了一下,看到微信上置顶的那个对话框,却一直没有动静。
他忍不住点开对话框,看到的仍然是他和这个对话框的主人说的话,他忍不住想这个人现在在干什么呢,吃完饭了吗?现在心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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