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1 / 2）

许行之推着她继续往前走。

他的手才开始是有些颤抖的, 略微不稳。慢慢地，他平静下来, 继续看着四周的花朵，与轮椅上的姑娘侃侃而谈：“这是月季……”

他的嗓音温和，徐徐地说着自己想说的话，漫无边际地闲扯着。可平日里许家的这个少年可不是个善言的, 他多是沉默待人，如果旁人见了, 估计要吓一跳。

后面陆六再没了什么回应。

早上八点多以后，随着时间的推移, 人也慢慢地越来越多起来。才开始医院的林间小道里只有几个人在行走着的，后来那小亭子里便坐在一些人, 在那里喝着茶, 说着话。他们大多是年长的人, 偶尔也有中年人, 只是较为少见。

那鹅卵石的小路上站了好几个小孩子，穿着白衣的护士在后面紧张地跟着，身旁也跟着几个大人。轮椅渐渐地多了起来, 陆六和许行之在这么一群人中, 便显得不那么突兀了。

他长得高，身材清瘦，看上去已经如同成人, 面容沉稳也坚毅, 推着陆六稳稳当当地朝前走。

站在这里的, 有小孩儿，有少年人，有中年人，也有老人。有的穿着白色的病服在那里慢慢悠悠地四处行走着，有的穿着便服在和人互相搀扶着说着话。许行之看了一眼那亭子和四处栽培的花草，恍然悟了，低下头含着笑和陆六说：

“挺热闹的。”

可不是热闹么，原先以为医院是没有活气儿的，也没有什么生气儿的。可是这么多人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声音也不大，就有了生气儿了。

陆六的手垂在白色的病服下，那乌黑的发遮挡住了白皙柔软的耳廓。背对着她，许行之也看不清她的神色，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推着面前的小轮椅，依旧是走走停停的，道：

“住院部的人挺多的。小孩骨折过来康复训练，老年人在医院受人照顾，大多睡不着且起得早，于是这道子里的人就会多起来……陆六，上次我见你门口多了一些礼品，也大概是那些人送的。毕竟都是病人，年长的多照顾人一些……”

他絮絮叨叨地说这话，原以为陆六是不会回应的，可是那扶在轮椅边儿上的细白手指却轻轻动了动。许行之心一颤，收回了自己推着轮椅的手，缓缓地蹲在陆六面前，道：“怎么了？觉得人多不舒服，紧张了？”

才开始住院部这边人少的时候陆六情绪还是很稳定的，他生怕现在渐渐人多了起来陆六不适应，就同她说话。如果她觉得不适，许行之就推着她走，离开这里。他早先就安排好了车在医院外头，只要陆六想，随时就可以走的。

那一顶有些沉重的草帽下，那姑娘微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望他。她的睫毛很长，皮肤异常的白，于是那长长的睫毛垂下，便在眼睑处打下了一些黑沉的青影。

这么一看，许行之心都化了。他张了张唇，刚准备说什么，却听见耳畔有一道温润慈祥的声音，道：“小伙子起的早啊。”

来的是两个人，老人。

脸上满是沟壑的，深深浅浅的老人推着轮椅上的一个差不多岁数的老人在往前走，和他们一样，不时地看看身旁的花花草草。看上去虽然普通，可是大抵还是有些不同的——轮椅上的那个老人歪着头，目光呆滞，唇角还有一丝口水在流着。

那个同许行之打了一声招呼的老人愣了愣，熟稔地拿起轮椅上挂着的白布，蹲下身来，替轮椅上的人擦了擦嘴角，嘴上不耐烦地道：“老头子，烦死了。”

阿尔兹海默症。

“阿婆，”许行之看着她，不知道怎么开口，愣了一下，然后唇角上扬，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来，“你也早啊。”

他看见那个轮椅上的老人的时候是有些诧异的，可是很快就把那诧异给收敛了起来。有着和这个阿婆同样遭遇的少年很清楚地知道，这是一件不幸的事情，而当事人大多都更愿意把患病的亲属当做正常人来对待。

他们没错——

只是生病了而已。

许行之认真地看着面前的一对老人，连细节都不放过。

洗的发白的衣服，微微折叠发皱的裙角，白色的鬓边……这一切都说明他们的生活过的并不好。可能追根其究，就是因为一场无妄的灾难发生在了自己深爱的人身上，那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应该是这位的伴侣。

他握住陆六轮椅的手猛地一下子收紧了，半晌后才喘着气儿，慢慢地、慢慢地使自己平静下来。

很难承受。

这种感觉……真的很难承受。

可是蹲着的老人动作是那么熟稔自然，她拿着手绢替自己的伴侣擦了擦唇边惹人嫌的口水，然后慢慢地站起身来，将这白色的绢布继续搭在自己轮椅的上面，方便下次使用。

许行之又看了一眼。

那白色的绢布已经湿了很多了，不难想象，单单是这么一个早晨，这样的动作，面前这位阿婆到底重复了多少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