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2 / 2)
少年飞快地奔行在狭长昏暗的过道上,想也不想地回答:“昨天和今天都不曾吃。先生不用担心,我很好,并未觉得有任何不适。”他觉察到先生的身体一下子绷紧,以为他不快,忙道,“我知道错了,回去我一定补上。”
先生道:“药一日都不能停,停七日以上必有祸患。”
“是,先生。”
少年语音轻快,掩不住又紧张又欢喜又雀跃的心情,疾步前奔,身形如梭,眼见前方就是过道的尽头,通过尽头处的那道铁栅栏,拉开沉重的铜木大门,就到了天牢中心的那处圆形空地,想办法避开巡逻的守卫,用短剑无声无息地攀上高墙,翻过去就自由了。围墙上的守卫,修为不高,没什么威胁力。他胸膛被自由的希望胀满,几乎已经嗅到了高墙外那熟悉的草木芳香气息。
木门旁的油灯,投射下鹅黄的光,少年振奋精神,检查了下布条打的结,抹了一把汗,拔出了短剑。正要去拉门把手,先生突然道:“等一下。”
他偏过头问道:“怎么了先生?”
先生道:“你以我的性命和名誉发个誓,若是被人发现两人都走不脱,你要放下我,自己脱身,远走高飞。”
少年第一反应便是:“不要。”
先生冷酷地道:“走不脱我未必死,我对皇帝而言还有利用价值,但是你没有任何价值,只能秘密处死。况且,我让你取那封信,就是要你为我报仇。生何其难死何其易,你唯有百忍方可成钢,一味求死其实是最无能的抗击,毫无价值。”
他一字一句地道:“你记住,你若与我同死,就不配做我罗逢之的徒弟和传人。”
少年一腔的欢喜和自信被这番决绝之语浇得凉透,正在澎湃汹涌的热血瞬时被冻成了冰川。他不禁得心痛如绞,泪湿眼眶。先生总是对的,他总有很敏锐的直觉和判断,在这时候说这样的话,就说明了只要迈出去就会面临一个生死诀别的结果。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不敢也不愿意迈出这个门。
先生硬着心肠在他耳边冷声直呼他的名字:“罗遇,我收你为徒,传授你一身本领,并非为了要你在十五岁的这一年,毫无意义地为我而死。我要的是,你或者江湖扬名行侠仗义,或者力挽狂澜拯救苍生,在将来的某一天能告诉所有人,你是罗易的徒弟,是罗逢之的传人,你是我曾经来过这世界的最好最光彩的证明。那时的我,虽死犹生,倘若你证明不了,那我就是虽生犹死。你明白了么?”
少年的心已痛得麻木,在他的严词教诲下终于点了点头,拿袖子抹掉了满脸的泪。
先生心软下来,拍了拍他的肩,和声道:“好了,走吧!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少年伸出颤抖的手,拉开了那扇沉重的桐木大门。
夜空之下,高墙之上,数不清的弓箭手张弓搭箭,对准了他们。空地之上,站了一排又一排或执长矛或执钢刀的士兵,披坚执锐,严阵以待。
数个身披红色披风的锦衣人,面无表情地站在队列前方。
他们既不放箭也不进攻,只是冷冷地看着这对在天罗地网之下无所遁形的师徒二人。
一个嘴角有一颗痣的锦衣人缓缓出列,向他们走来,腰间悬挂的长剑几乎动也不动。
“这是天下第一剑,郑鹏举。你敌不过他。退回去。”先生道。
少年环视四周,心感悲凉和屈辱。他从未经历如此难堪的境地。所有人都是他的敌人,他们的目光敌视而轻蔑,看他和先生的目光如同看两只等待宰杀的猪羊。他们随时准备发起冲锋,将他和先生拿下,再此对他最爱的先生毫不留情地严刑拷打,而他却只能在一旁看着无能为力。
他眼中发热,鼻子酸楚,想起方才先生被拷问的那一幕,禁不住浑身颤栗手脚发抖,愤怒的热血轰轰地上窜,令他头痛欲裂,想要昂首狂啸发泄愤懑。
先生再次道:“退回去。”语音中开始带着无法遏制的怒意。
少年晕眩中退后两步,合上了沉重的木门。
先生松了一口气,“放我下来。”
少年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将短剑收入怀里,迟钝地开始动手解已经被他绑死的布带。
“逆徒,你如此磨蹭,是真要我死在你跟前,你才能醒过来?”先生厉声道,“郑鹏举号称第一剑,剑法只在我之上,我要无伤无痛的情况下才能与他打个平手。你有何能耐比我还强?”
少年被骂得一颤,终于清醒了些,不敢再犯迷糊,他用力扯断布带,将先生扶着靠到墙边坐下,为他拉好衣裳,掩住伤痕累累的身体。
先生喘了一口气,发怒使得他伤口崩裂流血,疼痛至极,他喘了一口气,快快地道:“郑鹏举自恃身份,傲慢自大,未必会出全力同其他人一起围攻你,因此你不可与郑鹏举缠斗,你的轻身术比他的剑更快,足以避开他的追击,左前方第三个锦衣人,是诸人中修为最弱的,也最怕死,你可以与他一战,不论死活拿下他,用他做盾牌,切记,绝不可以让他们看出你的畏惧和犹豫,要拿出方才杀人的狠劲来,他们怕死,不想和你同归于尽。若是你狠不起来,不妨想想我受的苦。”
少年呆呆地听着,等他说完,他默默地跪下,重重磕了九个头。
先生凝视着他未脱稚气的清秀脸庞,不舍至极,终于还是忍着鼻酸,道,“孩子,去吧,为了我活下去。”
少年眼中含泪,磕下最后一个头:“是,先生。”
他起身,拔剑,最后再看了一眼先生,随后拉开桐木门,冲了出去。
兵刃交击声,叱喝怒叫声,喊打喊杀声,步伐乱踏声,各种声响嘈杂而起。
先生闭了闭眼,偏头听了片刻后,道:“你可以出来了。”
一个扁扁的透明的影子,形似一只青蛙,从顶上飘了下来,趴在地上,“令主。”
先生道:“传我令下去,从今日起,任何人都不得为了救我而有任何异动,不可为了我一人而令所有人前功尽弃。”
那影子惊诧莫名:“如此令主如何脱困?”
先生道:“今日这场动静过后梁帝和国师势必起了戒心,或将我移走□□,或加强守卫看管更严,你再要见我恐怕会极为困难。因此你不必再来,我会想办法自救,你们全都不要妄动。若我不能脱身,你们就跟着新令主,就是方才那少年。令牌已经传给了他。你寻到少主,护送他回……”他迟疑了一下,改口道,“不,还是随他心意,由他想要去哪里便去哪里。”
影子伏地痛哭:“令主不可啊。国师将去,刚刚传信来要你回去继位,令主怎可就此舍弃自己!我等无论如何要寻一良策相救令主,求令主开恩允准……”
先生默了一下,随即淡然道:“你以为我没有你们相救就是必死?未必。退下吧,少主应已脱困,你需速速寻到他护送他离开。余下诸事,我自己会想办法。”
影子痛哭相求,但外间动静突然变得剧烈,一声声惊叫响起,随后又突然沉静了片刻,随后似有纷乱的脚步声向这里靠近。先生笑了,抚了抚残留徒弟气息的黑衣,像对影子也像对少年道:
“你该走了,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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