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上（1 / 2）

柯安塔和鸫吵架了。

小啾原本是不知道这件事的。他从星门反吐回来之后就一直卧床休息，接受涅特兰大反反复复的检查，精神也一蹶不振，只是感觉到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平时做什么都要黏在一起的他们再也不同时出现了。三天之后，小啾终于可以重返校园，也是这时，特蕾莎告诉他当时发生的事情。

事情发生在小啾回来的当天，也是婚礼当晚——小啾感觉他在亚空间夹缝度过了很长的时间，结果在这条世界线上也只不过几个小时。他们被告知失踪的小啾出现在涅特兰大，便急忙赶过来。刚恢复意识的小啾边哭边喃喃说着什么，鸫听到之后就脸色大变，看了柯安塔一眼没说什么。之后，他俩就单独进了个房间，房间开了隔音力场。刚开始他们也不清楚两人在里面说什么，后来透过玻璃隔板后的百叶缝隙看到，鸫面露愤怒，激动地说着什么，柯安塔也表现出难得的不冷静。双方看起来据理力争，谁也不肯让步。

没过多久，两人就出来了。首先出来的是柯安塔，出来的时候说了句不清不楚的话：“……这个问题很早就已经谈过了，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一致了。”

“没有一致，这是原则问题！”鸫吼出来，差点破音，“你凭什么把小啾牵扯进来？！跟那个自由民放在一起！如果小啾没有回来，如果他卡在缝隙里，如果他跃迁到没有氧气温度异常的地方怎么办？！那个自由民能救他吗？救得了吗？不可能！”

“这是必定要发生的事情，即便他遇到危险，也是注定的！没有人能够更改，你也不能！”

“所以你跟他成了帮凶！什么都不告诉我！把我当傻瓜耍！”

“我没有耍你！你本来就不应该在那个时间节点知道这些！”

“我只配现在知道！滚你妈的记忆节点理论！去你妈的平行宇宙理论！”

鸫抬起手，有打人的冲动。柯安塔立刻瞪住他，呵斥道：“你又想用暴力解决问题吗？我可以陪你再打上三天、三个月、三年，但是小啾等不了那么久！”

原本没打算甩下这巴掌的鸫听了这话，理智也随之绷断了，特蕾莎很清楚地看到鸫的瞳孔扩大又缩小，然后那一巴掌也就挥了出去，结实打在柯安塔脸上。柯安塔没有闪躲，维持着不悦的神情，咬牙把盛怒吞下肚，抹了抹嘴角的血迹，说：“行，这段时间我不会出现。你照顾好自己和小啾。”

说完，柯安塔掉头就走，直接走向尽头的电梯。其中路上还有莫测和克里斯汀娜在场，他视若无睹，也不做避让，就这么径直走了过去。鸫也没多看，大概也是觉得心痛和懊悔，转身朝小啾的病房走去。特蕾莎想上来劝住，看到鸫的脸色，却不敢再说什么。

“……我知道一开始就应该劝住他们的。但是他们吵得太凶，连莫测都没法插手。克里斯还叫我不要多嘴。”特蕾莎说，“可是现在鸫的状态非常不好，他看起来……很没有精神。”

小啾点头，用一个很温柔的微笑安慰她，说：“我会找他谈谈的。你放心。”

特蕾莎看着他，最终低下头：“你看起来也很没有精神。”

小啾保持笑容：“我很好，没事。起码，比鸫好上一点。”

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话，那确实比任何绝望都要好上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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鸫背对着小啾，侧躺在床上，床单勾勒出一条漂亮的腰线，身体随着呼吸微弱起伏。这个新来的莫鸫还是跟原来的莫鸫非常相似的，高挑匀称的身材，顺滑的黑发，还有非常爽朗的笑容；也有不一样的地方，干脆地将保养多年的长发剪短，越发放肆地讲黄色笑话，恨不能无时无刻都呆在柯安塔身边撒娇。这么对比，他又想起当初在宇宙的尽头偷看到原来的莫鸫和柯安塔幽会，那个时候他们两人都甜蜜地腻在一块，看不出间隙，现在这个莫鸫却跟柯安塔吵架了，如果原来的莫鸫没有死去，那他也会跟柯安塔吵架吗？

小啾记得，鸫曾经说过，柯安塔并不喜欢他。小啾也想起，他们两人互相告白，互相承诺。

脑海中很多画面一闪而过，更多的是他和二十面体相处的片段，有些是小啾肆无忌惮地踢着二十面体拟态玩具，有些是他抓着枕头拍打二十面体人型拟态，还有些是他背对着二十面体，虚骄恃气地抱怨或指责对方。奇怪的是，二十面体从来都不会愤怒或反击，永远都是平静地接受，像打在棉花上。唯一一次生气，就是小啾好奇进成人用品店，他给强行拉回来。这么想想，好像二十面体也没有说过喜欢小啾，只是说过他们两人将会是伴侣。

一想到这些，他就伤感起来。小啾很少会感觉到悲伤，在他的生命中，遗憾和失意的情况几乎为零。但这次，二十面体把这前半生的份都占了。

鸫翻过身来，拉开被子，邀请弟弟进来温暖的被窝，却看到小啾双眼红肿，强忍住眼泪，赶紧把人拉进来，按到胸前，不去看他的哭脸。小啾的泪水流到枕巾上，不发出任何声音，身体却冰冷而颤抖。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小啾才发出声音，虚弱地问：“你爱柯安塔吗？”

鸫轻轻抚着弟弟的头发：“我爱他。”

小啾说：“但你说过他不喜欢你。”

“那是因为他心里有比我更重要的东西。”鸫嘴角弯出微笑，亲吻一下弟弟的额头，“不过，我也是。”

小啾又问：“你还是跟他吵架了。”

鸫说：“因为这关系到我重要的人。”

小啾说：“但是我很好。”

鸫说：“你真的很好吗？他骗你跑一趟空间缝隙，回来之后你就再也没笑过了。”

小啾说：“我会努力好回来的。”

鸫说：“不要勉强自己。”

“但是他不回来了。”小啾的肩膀又开始颤抖，“他走了。”

“谁？”

“二十面体，一个自由民。”小啾顿了顿，像是咽下哭腔，“我跑去空间缝隙，就是去找他的。”

鸫的手有一瞬间的停顿，但立刻就反应过来，继续抚顺弟弟的头发，说：“他是个怎样的人呢？”

“他……我也不知道。他看起来对我很好，但好像……我不知道怎么描述那种感觉。”小啾有些不知所措，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鸫叹了口气，回答了这个问题：“他不在的时候，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能打发时间、过得充足；他在的时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逗他开心、活得满足。”

小啾从他怀里钻出来，静静地跟哥哥对视。

鸫继续说：“有时候，有他没他都没什么关系，有时候，很想呆在他身边什么都不想做。会质疑他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还会怀疑自己是否曾经喜欢过他。尽管如此，只要想到他，还是会感到快乐、感到心痛。无力、绝望、撕心裂肺、悲痛欲绝、生不如死、死去活来……还有幸福。”

小啾顿悟，原来，并不是他疑惑鸫和柯安塔的关系，而是他根本就没有理解喜欢和情爱。他看着哥哥，双眼在黑暗中亮晶晶的：“我喜欢他。我想见他。我一定要找到他。”

鸫莞尔一笑：“好。快睡吧。”

隔了一会儿，小啾又问：“那你什么时候跟柯安塔和好？”

鸫说：“等到某个对的时候。”

****

临近期末，有些课程已经结课，时间也就空闲下来，有人在图书馆预习，有人在宿舍里放弃人生。由于脱离了几日学校生活，小啾还没正式融入这种气氛，背着单肩包，抱着两本机械工程的他在校道上极为显眼，不单单是因为这两本书是杂志，更因为他拐进了后林的咖啡厅。

苏白和塞缪尔已经在等他了，四人桌还坐着一个人，居然是柯安塔。他穿了长袖黑衬衫和黑长裤，深红的领带别在口袋上，看起来极为不显眼。粗略扫过一眼，还可能会跟背后的盆栽融为一体。印象中，无论什么时候，柯安塔与鹤立鸡群这个词划等于号，这次竟然毫无存在感，小啾怀疑是不是跟鸫吵架导致他性情大变。

这么想着，他也就问出来了。柯安塔听了淡然一笑，说：“我不习惯在除他以外的人面前表现得过于突出。”

“那你什么时候跟他和好？”

“等到某个对的时候。”

小啾翻个白眼：“他也这么说，我感觉你们永远都没法和好。”

苏白笑：“那你呢？你又什么时候和好啊？”

小啾说：“找到他，打一顿解气，然后和好。”

塞缪尔咬着冰柠檬的吸管，羡慕道：“你们真好，都有女朋友了。”

柯安塔和小啾异口同声：“是男朋友。”

塞缪尔闭上嘴巴，缩进椅子里。尽管跟塞缪尔同舍快一个学期，但小啾也是最近才知道他是柯安塔的学弟，因为毕业设计，塞缪尔最近跟柯安塔走得很近。

塞缪尔闲不住，又问：“你们都跟男朋友吵架了？”

两人点头。

“这跟女朋友吵架有什么区别吗？”

“……你不觉得你的话很有问题吗？”小啾露出鄙夷的神色，柯安塔倒是没说什么，但偏了偏头有偷笑的意思。

塞缪尔委屈：“我只是想知道同性恋谈恋爱和异性恋谈恋爱有什么区别嘛。”

柯安塔终于笑出了声：“大概就是，大部分问题可以用打架解决吧。”

塞缪尔吃惊：“你们打过架？”

柯安塔继续笑：“打过。”

塞缪尔：“谁赢了？”

柯安塔：“我。”

“你为什么不让着他？”

“我为什么要让着他？”

“他不是你男朋友吗？”

“所以就要让他赢吗？”

“……不然呢？！”

“不能理解。”

苏白赶紧打岔：“你赶紧去上课吧，不然学分不够无法毕业。”

塞缪尔走的时候，还给柯安塔留了个怜悯的眼神。柯安塔把泡芙塞进嘴里装作看不到。小啾继续翻白眼。

人走后，柯安塔终于原形毕露，手指交叉撑着下巴，笑盈盈地问小啾：“这几天鸫过得怎样？”

小啾：“……”

小啾吓得愣是没把嘴里的玉米汁咽下去。据各位相识之人的说法，柯安塔的笑容能够歼灭瞎子以外的所有人群，而鸫曾经深情地描述过他的笑容，如同焚烧过境的火焰，仿佛淹没大桥的最后一滴露珠，又像无法逃逸出黑洞的光线。当时小啾以为鸫胡言乱语，现在近距离欣赏，确实说得极准，那笑容果真渗人。能够笑出如此皮笑肉不笑、笑里藏刀、极温柔和心机于一体的笑容却不被人打死，那真的是颜值立功。后来小啾问鸫，怎么能够忍受柯安塔如此恐怖的笑容，鸫回答，柯安塔平时浅笑或者大笑都挺正常的，那种跟带了面具似的、调动整张脸肌肉的笑容，才是最可怕的，通常这说明他在生气，只要识相点赶紧滚就行，当然鸫是个例外，他非要继续冲撞，恨不能把板砖拍他脸上，将笑容面具砸个稀巴烂。

现在的小啾还不知道这回事，只能感觉到脊背发凉毛骨悚然，可话还是要接着说下去的：“鸫过得很好。除了刚开始两天闷闷不乐，现在都能活蹦乱跳到处鬼混了。这几天涅特兰大和家里两头跑，气得罗伊头发都稀疏了不少。吃得也多，还特别嘱咐莫测多烤些牛肉，克里斯汀娜给他塞蔬菜也照吃，每次都一定要吃撑，躺个半天才能动，我看他就是借口逃过收拾。哦，还有，昨天他跟拉德里安聊了整晚，已经约好了下次上将回来就去约会，看巡逻战舰展览。”

柯安塔点头，笑容不减：“是鸫教你这么说的？”

小啾赶紧喝了口玉米汁压压惊，心里更加确定再也不当鸫的传声筒这决定，理直气壮道：“对，就是他教的。”

苏白从鼻孔喷出笑声，但柯安塔正打算说话，就不多笑了，平时只要碰上什么有趣的事，他能笑上好几分钟，连尘魄都没法阻止。

柯安塔撵着勺子，轻轻切下一口蛋糕，送进嘴里细嚼慢咽，吞下后才说：“有些事明明能够说清楚，非要搞些小聪明作些小动作，明明知道这么做后果更加严重，仍然执迷不悟，我是不太懂人类的思考方式。”

小啾：“原谅他吧，他还没成年，这是他第一次谈恋爱第一次跟男朋友吵架，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生气，为什么会吵起来。”

柯安塔手停留在切蛋糕的动作，双眼抬起，严厉的目光从长睫毛之下射出：“你在说你自己吗？”

小啾一愣，说：“我不需要他的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