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中(2 / 2)
“对不起。”
“别再道歉,我说了不想听这个!”亚连提高音量,这是他发火的征兆,可对上柯安塔苍白的脸和看起来比原来更为焰亮的双眸,怒火霎时间熄灭,语气转而压抑,“抱歉,我太冲动了。”
柯安塔的手从被单里伸出来,轻轻碰了碰亚连的手背,以示并没有放在心上。亚连反握住他的手,叮嘱他好好休息养病。现在的柯安塔看起来脆弱得不堪一击,仿佛人类的伪装在重病下已然垮去大半,只剩下一张单薄的砂纸。当然,在亚连面前,他本来就不需要伪装身份。
于是,柯安塔问:“为什么你跟鸫都不喜欢我道歉?”
亚连盯着他,试图从这张极为俊美的人类脸庞找出丁点外星人的痕迹,最终没能发现,只能放弃。他为他掖好被子,说:“因为我爱你。而鸫只会比我更加深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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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梦见以前的事了。”柯安塔说,此时亚连已经离开一个多小时,尘魄也在房中陪着他沉默了一个小时。靠在沙发上的尘魄睁开眼睛,对上柯安塔的目光,若他们还是自由民,那光是这个对视,就能够传达一兆亿条信息,只可惜现在身为人类,视觉接受的光谱范围极为狭小,更别说传递讯息,连情感都无法捉摸清楚。
尘魄说:“想起当时你们有多放荡不羁**不堪了?”
柯安塔说:“他还是没有变化。我还是不能理解人类的爱情。”
尘魄说:“我以为你是最了解人类的自由民。”
柯安塔说:“我以为是你们,特别是在爱情这方面。”
尘魄皱起眉头:“别提这个,我跟苏白没有半点爱情。”
柯安塔想笑,但没表现出来,只是摆过头闭上眼睛又睡了过去。
尘魄还记得当初回到宇宙的尽头的时候,柯安塔和鸫靠在一起钓星星。鸫只穿了单薄的上衣,**什么都没穿,双腿浸在星泉里,人歪歪地靠在柯安塔胸前,两眼无神,如同死物。柯安塔环住他,一下一下地扯着杆,还在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尘魄观察一阵子,才说:“他已经死了。”
柯安塔抓杆的手一顿,说:“他还活着。”
“他已经没有意识了,根本救不不回来!”尘魄气极,一个箭步上前狠狠地扯过鸫的手臂,毫不留情地甩到地面上,破口大骂,“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火焰都熄灭了!你对得起你的名字吗?对得起歌者和舞者吗?!”
“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柯安塔也忍不住愤怒道,他的焰发也随着怒火一起燃烧迸发,“我失败了413566743 次,他就死了413566743次!他在这里都活不了!你说还有什么办法能救他?!”
“所以你就在这里随波逐流,跟个烂醉如泥的**一样!”
“苏白出事的时候你不也把自己切割成碎片?!是歌者跟我把你拼回来的!”
“闭嘴!再提他我就湮灭你的存在!”
“正好!顺便全都湮灭算了,再也没有自由民!也没有那么多平行宇宙了!”
尘魄吵得头疼,索性破罐破摔转移话题:“长老会议勒令你必须参加,现在就出发!”
柯安塔呸一声:“带个话,跟他们说滚!”
尘魄说:“歌者和舞者也希望你参加。”
柯安塔张张嘴仍然想反驳,最终还是没说话。
他将鸫抱起来,扶好倚靠在坐垫上,双腿仍然浸没在星泉中,尘魄内心认为这样拿星尘资源为一个自愿封闭意识的人类治疗非常浪费,但并未表现出来。原先柯安塔是把星杆塞到鸫手中,但鸫双手无力,怎么都摆不好姿势,只好作罢,后来是突然发现鸫双手放松状态呈交叠状,就捧了滴水珠,撒入星屑,放在他手上。柯安塔希望鸫若是醒来,即便见不着他,看到手里的星珠也不会害怕。
然后柯安塔就跟着尘魄走了,那次长老会议,进一步缩小了柯安塔的自由民权限。不过说来也戏剧,被剥夺权限的柯安塔再次回到宇宙的尽头,鸫看见他如此落魄狼狈,也突然苏醒过来,再次奋起前往下一个平行宇宙。尘魄清楚这当然不是归功于星泉的治疗,但归功于什么,即便明白个透彻,也不愿意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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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安塔再次在深眠中醒来,理应陪夜的尘魄不在房中。四周静悄悄的,夜色中的光影凝固了。鸫坐在窗台上摇晃双腿,见柯安塔醒来就轻轻一笑,笑意几乎从双眸中满溢出来。
柯安塔也笑起来,轻轻地说:“嗨,多萝茜。”
鸫也说:“嗨,柯莉安塔。”
柯安塔说:“你又跑到什么地方玩了?”
鸫说:“要来玩吗?”
柯安塔:“要到哪里去?”
“不知道。”鸫仰起头装作思考,顺势往后倒去,不等反应过来,人就落下去了。
柯安塔鞋都没穿,直接追上前,翻窗纵身而跃。在飞出去的一瞬间,空气的味道变了,后方的住院楼也消失不见,鸫就在下方,笑盈盈的,轻而易举地接住人,在飞行滑板上站稳了。
“你瘦了。”鸫抱住他轻轻掂量,右手摸索病服下的肋骨,一根一根数着,“轻了六斤。”
柯安塔环着他的肩膀,说:“那你就能抱得我更紧了。”
“什么时候学的恶心情话?”
“病了一场无师自通。”
鸫皱着脸夸张地呕一声,柯安塔哈哈笑起来。两人在飞行滑板上耳鬓厮磨,腻歪了很久才启动引擎,朝地面飞去。
“这里是?”
“我的梦,或者说我跟你的梦。”鸫转个圈跳到路灯上,“融合了融合者和自由名,纳米构造体和拟态,什么都有,因为我们的意识太杂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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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梦中的世界广阔而无边际,空寂而充满奇趣。他俩从飞翔的鲸鱼背上玩滑滑梯,在柔软香甜的云朵中弹跳,在奇形怪状的楼宇中抓迷藏,在奔腾的川流中游泳嬉戏,柯安塔说这些都是他生活在地球时的回忆,鸫说总有一天,他也要到地球玩个尽兴。他们跑到岩浆里面泡出一身汗,白皙的肌肤烧得粉红,纵身跳进深渊湖中,将洞壁的贝壳抠下来,密密麻麻地贴在身上,趴在海底专门吓走钓鱼的深海鮟鱇,学着龟壳一样的捕猎者钻进泥沙底下又突然冲出来叼住鱼虾,找了根黑烟囱全方位观察,把周围的鱼类当作听众,跟讲解员一样详细解说,还拿着海藻当传单发出去。大概是骚扰海底生物平衡被投诉,锤头鲨冲过来拱散他们,拱到近海平面,海豚们游过来欢乐地跟他们闲聊,最后道别并感谢所有的鱼 ,就嗖一声全都飞向外太空,鸫在遥远的地面叮嘱他们近地飞行别超速,不然会撞到空间站,结果月球正面就被海豚们撞破了好几个洞。
———省略———
柯安塔把人抱入棺材中,合上盖子。整副棺材制作工艺非常精良,盖子极厚,内镶一面钟,隔着玻璃能看到繁丽复杂的机械齿轮。这面钟不像正常的人类时刻以铯原子震动来衡量时间长短,把一个小时分割成12等分,每小格再分割成60等分,而是以柯安塔眨眼的速度来计算,每次睁眼,唯一一条指针就会指向别的方向,若是不眨眼,紧紧盯着不放,指针就纹丝不动。柯安塔没打算跟这种调皮生物僵持,掉头就走,指针一不被观察,就竖直站立起来想逃走。柯安塔没给它这机会,反身扑上来抓住指针。指针发出频率极高的尖叫,人类听到这声音都会难受得捂上耳朵,但柯安塔愣是任由耳膜流血也没松手。他恶狠狠地对指针说:“我可不像鸫那么怜香惜玉,对你这种寄生文明百般怜悯,不听话信不信碾死你!”
指针吓得不敢再叫,针头微微震动,特殊的频率对应特定的意思,这是它——寄生文明时间吞食者的语言。柯安塔看了半天,指头用力,无比干脆地将指针掰成两半:“说的什么屁话。”
尖叫再度响起,这次却不是一把声音,而是成千上万的声响混合。只见视界所及涌来一片指针的海洋,滔天巨浪将他们吞噬。鸫从解体的棺材中飘出,柯安塔拼命游过去紧紧抱住,对着唇把仅剩的氧气渡过去。两人在漆黑的海浪中浮沉颠簸。
心电图上的室颤波无比凌乱,发出尖锐的警报声,医生护士赶上前,摆好电击仪,立刻给柯安塔除颤。一次电击后,心电图归于一条直线,尘魄喊他的名字,没有任何回应。鸫的意识飘在窗外看着一切哭喊着,却什么都做不到。此时,二次电击开始,心电图跳了一下,又归于平静。
时间吞食者们狂笑着,席卷了他们创造出来的整个意识世界,世界分崩离析,时间轴被打散,空间凝结为毫无意义的砖块。指针穿透他们的身体,企图勾出精神类的物质出来,但一次都没能成功。
柯安塔拉着鸫尽力往上游,却被一枚粗大的指针穿透心脏。第三次电击起搏复苏失败。
鸫挡下一条更大的指针,护着柯安塔躲在仅存的岩石背后,尽管知道这个世界没有除此以外的生物,但还是朝天空呼救,就跟他在现实中一样,意识体的身体基本无法被感知,但还是朝着拟态们呼救,只要他们能够获得一点灵感,救活柯安塔的希望就大了一丝。
突然,有人将他们拉出海面。鸫?埃舍尔飞悬在高空,强大的力场将他们三人包裹住,抵挡指针的侵袭。
“太乱来了,寄生文明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你们没有足够的经验。”埃舍尔说,“即便是自由民,对时间吞食者的研究也少之又少。”
鸫抱住昏迷的柯安塔,焦急道:“那柯安塔会出事吗?”
埃舍尔说:“他会醒过来的,但你不会,孩子。你醒不过来。”
柯安塔睁开眼睛,耳边是规律的心电图声,很多人围在身边,医生护士们在说些什么,尘魄和亚连的声音时不时穿插其中,现实中的一切都合理而自然,只是少了一个人。
他看向窗外,似乎瞧见一抹人影,没看清,被一只拟态小鸟的落窗驱散,小鸟在窗外歪着头好奇地盯着柯安塔,没看多久便飞走了。
柯安塔坐起来,对着鸦雀无声的人们说道:“我要出院。”
他盯着亚连补充道:“我要回涅特兰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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