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下（1 / 2）

柯安塔终究没能去成涅特兰大。他的话一出口，亚连二话不说反手就是一巴掌，把人扇到床上，指着鼻子破口大骂，骂完了轮到尘魄，此人先前就拦着医护人员别打扰亚连教育人，现在上来就恶狠狠地威胁柯安塔，如果再做出任何**事就掐死他，或者先奸后杀再奸再杀。这话实在是难听，柯安塔悻悻缩回被子里，不再出声。他被勒令禁足。小啾来的时候就看到这番景象，柯安塔无所事事地靠在床上，领口随意地敞开，散发着颓废的魅力，尘魄站在一旁横眉冷对，看气氛可能两人刚打过架。

“看起来你的病已经好了。”小啾将莫测煲的汤放桌上，自己坐到沙发上，“你的思念成疾。”

尘魄呵呵笑说：“那当然，连续几天做春梦，除了肾亏还能有什么毛病。”

“你跟鸫在梦里上床？”

“你非要这么认为也没关系。”

小啾托着下巴自顾叹息道：“真好呢，我也想这样。”

柯安塔：“……”

尘魄：“……”

柯安塔突然绽开微笑：“我就知道你跟二十面体只是吵架而已，其实心里还是很喜欢对方的呢。”

小啾嫌弃道：“阴阳怪气的真他妈恶心。”

柯安塔保持灿烂笑容：“你一定要遵循自己的内心哦，这样会容易幸福一点呢。另外，傲娇毁一生呢。”

小啾：“我好想打你。”

尘魄：“对吧这人就是欠揍，来，我跟你一起收拾他。”

柯安塔也终究没被他俩揍一顿。莫测救了他一命。原本在外头跟克里斯汀娜商讨治疗事项的他突然福至心灵，脚不由自主地拐进病房，看到三个年轻人在玩耍，就叮嘱柯安塔一句，一定要一滴不剩地喝光他炮制了两个小时的高汤，不然就别想再跟鸫睡在同一张床上。另外两人听罢顿时震惊，这话听着就像莫测肯定知道鸫会回来一样。柯安塔解释说，他早就跟莫测谈过莫鸫的事，虽然只是推论，连涅特兰大那边也没告知过，但他能保证鸫能够醒过来。

莫测这么一打岔，架就打不起来了，小啾乖乖坐下，听柯安塔推理。这也是他今天来的目的。

柯安塔先讲了第一次在跟鸫共同的梦中见到时间吞食者的情景，并且解释何为时间吞食者。时间吞食者，顾名思义，就是吞食时间的生物。作为一种可以寄生在任何一个生物体内吸取时间的寄生文明，它最大的特点就是悄无声息地来无影去无踪，吸收时间的量全看心情，若此名生物的时间味道极好，那可能会吸食得极快。只是——在自由民仅存的文书中记载道——时间吞食者食量极小，形态变换无穷，至今仍未能确定其本体形态或最初形态。尘魄在阿普路西斐尔文明的公开资料库中也找到了时间吞食者的信息，跟柯安塔讨论过后，一致得出结论：鸫体内存在时间吞食者绝对不是生命垂危的表征，而是生命极其旺盛的信号，否则生物状态类似寄生虫的它早就逃出鸫的身体，以免反噬连带自己毁灭。

“接着我联系了歌者。”柯安塔把汤喝完，并没有介绍歌者是谁，就继续讲下去，“他说，虽然反噬凝结而出的结晶球包裹住了鸫，但实际上鸫并不在那里，他的意识体早就离开肉体，徘徊于空间的夹缝中，既不存在于任何一个平行宇宙，也不存在于任何一个位面。听着很难懂——他平时讲话就那样——说白了就是鸫现在无法被任何生物观测到，除了一个存在。”

小啾问：“什么存在？”

尘魄回答：“宇宙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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鸫漂浮在窗外，一只拟态鸟从身体穿过。窗内的三人正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突然停下来，等柯安塔淡定地发出个饱嗝，才继续话题，还夹杂着笑声。宇宙规律飘在他身后，端端正正地站在空气上。

“有的时候，我很难理解你们这种高维度生物的想法。”鸫突然说，“我以为你讨厌自由民。”

“我只是必须要修正平行宇宙的漏洞而已。”

鸫回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为什么只有你能观测到我？明明他们也是自由民。”

“他们现在只是普通的人类。”

鸫盯着他有一段时间，才总结发言：“你模仿人类也太差了吧，说话的时候嘴巴都不动的。你还不如省去声波传导这一步，直接刺激我的中枢神经算了。”

宇宙规律翻了个白眼——这真的是最像人类的神情了，他还真的张嘴一开一合，配合言语：“用人类形象只是方便你理解。”

鸫立刻打断他：“但你不是人类。”

宇宙规律也立刻回应：“你真的很讨厌。”

鸫说：“我也很讨厌你，毕竟给我第一印象太差，我就应该打你一顿。”

“随便你，别妨碍我工作。”宇宙规律转身走开，迈开笔直的腿踏着标准的步姿在空气中平滑，显得尤为滑稽。

“‘工作’，真是个非常人类的词呢。”鸫懒得像他那样人模狗样地走空气，直接一个后空翻飘着跟过去，同时还阴阳怪气地嘲讽道，“不过，工作就包含了报酬。不知道兢兢业业的宇宙规律阁下大人的报酬有多少呢？”

宇宙规律的忍耐似乎还未到临界线，居然还能压下怒气地解释道：“这次的报酬是反核聚白兰。”

鸫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自由民酿造的酒，哈哈大笑起来：“你不但灭人一族还要喝光他们独家秘方的好酒！真是个天才酒鬼！！”

宇宙规律咬牙切齿：“滚远点，上次偷我库存还没找你算账！”

鸫一边笑一边打滚，在宇宙规律脚边转圈圈耍赖：“放你妈的屁，上次是柯安塔顺手捎回来的，关我什么事！”

宇宙规律抬脚踩人，鸫这才弹跳起来逃得远远的。

“你太好玩了，也就比小啾稍微差那么一点点。”鸫笑嘻嘻地，还伸出手比划那一点点到底有多少，“说真的，如果不是因为工作，你可能会跟我们很聊得来。”

宇宙规律看了他一眼，就把眼皮垂下来，一只拟态蝴蝶在他指尖旋舞，看起来就像是停在了上面一样。

“我们是挚友。我爱你们，也爱他们。不过，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那条世界线根本无法到达，已经作废了。”

****

鸫虚浮地坐在栏杆上，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能够看到视界边缘有一道残缺的光线，正是前些日子被海盗炸了的达尔文高铁，这条高铁已经全线封锁，正在加急修缮。缺少了这道便捷的交通线，太空港的近地交通繁忙了许多，空中的虚拟道路时常塞满了飞车，地面行人车辆激增，一到上下班高峰期，道路极其拥挤。

“你好了没？我坐得屁股都痛了。”鸫朝后面的人问。

“请你过来帮忙。”宇宙规律一字一顿地说。

“我拒绝。”鸫也学着他一字一句的语气说道。

宇宙规律早就知道这个回答，但还是忍不住讽刺道：“为什么柯安塔会喜欢你这种好吃懒做的人？！”

鸫抱着腿在空中像个漏气的球一样到处冲撞，大喊：“人类的爱情！你这个高维度、无感情的独居生物怎么能够理解！您配吗？您配个几把？！”

宇宙规律呸一句：“好像自由民的柯安塔就能理解一样！”

鸫哈哈大笑：“他根本就没打算理解！”

“我*你妈的歌唱?真理（柯安塔?瓦尔黑茨）是为全知而存在的自由民！居然被你搞成这种懒状！”

“因为他现在是人类！人类的本质就是好吃懒做！”鸫嗖一声冲向宇宙规律，被后者绊了一脚，一个咕噜摔个半死。

“你真奇怪，明明为了修正世界线要抹去自由民，但你内心深处却承认自由民的存在，真是个矛盾的怪家伙。”鸫盘着腿倒转漂浮，飘到宇宙规律身旁，小心翼翼但大胆调皮地伸出手指，狠狠戳入对方的脸蛋，惊奇地发现手感极佳，“某种程度上，你很像个人类，而不是高维度生物。”

“不要僵化地定位高维度生物。”

“那你现在在干嘛呢？高维度生物。”

“我在等小区的安全闸门打开。”

鸫莫名其妙：“为什么要等，我们是意识体啊随便进去就好了！”

宇宙规律了然：“我居然忘了是个厚颜无耻的人，只要脱离了肉体，那就等于脱离了一切规则。”

鸫得意道：“那当然，人类社会的规则怎么可能适用于非人类呢！”

两人进入小区，前往宇宙规律指引的目的地，居然是一间空屋中的摇篮系统。原来，宇宙规律接受了自由民歌者和舞者的委托，帮助人类莫鸫回归肉体，摆脱反噬。为此，他们讨论了解决方案，一致认为，莫鸫必须到地球跟歌者和舞者面对面商谈，才能有效解决，毕竟，作为意识体的莫鸫才是解决自身问题的关键。于是，宇宙规律找到了一间短时间内不可能被观测到异象、并有一台摇篮系统的房子，让莫鸫坐进鹅蛋床内，尝试与地球连接。

摇篮系统是一款非常受广大太空港定居者喜爱的情景模拟器。只要躺进鹅蛋床，穿戴好设备，就能够在视觉和触觉上领略地球风光，模拟得极其逼真。可尽管如此，仍然有很多太空居民向往地球生活，大量地涌入地球，增加当地的旅游收入。地球板块曾经在旋臂之战中受到攻击，移位非常严重，引发全球灾难海啸和长到五十多年的核冬天，幸运的是，早在战争之前，地球就已经在碳基文明联盟的帮助下技术爆炸，成功定居太空，保留了大量生物遗传信息种子和文明文化遗迹刻板，当战场转移出银河系，往仙女座星云进发的时候，临时太空站中的人们迅速返回地球，重建家园。此时核冬天刚刚过去，无数生物重新生长，地球在战争中被打回石器时代，但拥有高新技术的人们在这土地上只用了两代人就成功把居住地拉回后工业时代。后来，太空定居的人越来越多，留守地球的人逐渐减少，对地政策也就从开始的大力发展生产力、重建新型工业时代，变成以保护地球生态为前提稳定发展。现在的地球，是个名副其实的旅游景点。只不过这个点也未免有些巨大。今时今日，摇篮系统的热卖代表了太空居民对地球生活的向往，也替代了航行旅游，成为游览地球的一种手段。当初这款摇篮系统推出之时曾受到大量地球旅游生意者的阻扰，他们认为摇篮系统是变相压制地球旅游发展，太空发展仇视者们还趁机推波助澜了一把，结果，摇篮系统的推出不但没减少地港之间的航行，还在太空居民的热烈倡议下，增加了很多旅游地。原来，用过摇篮系统的人无一例外都更想亲身享受地球风光。莫测揣摩过这种玩了模拟器就跑入大海泡浪的人的心理，无非就是验证心理，想看看模拟器是不是真的如此逼真，千方百计在现实和虚拟之间找不同。

鸫不怎么喜欢用这类情景模拟器，对他来说，要感受地球，还不如自己开着飞船绕近地十周更为直观，所以这是第一次用这玩意，躺进去的时候，还浑身是刺地扭动一下，寻找最佳的平躺位置，宇宙规律见状作势抽了他脑袋，让他安静一点，鸫朝他做鬼脸，宇宙规律竖起中指，差点没戳到鼻孔里。

成功启动机器，在程序还在加载，宇宙规律就见缝插针地休息。此时的鸫是个意识体，无法穿戴传感器，所以也没带着虚拟眼镜，能够看到宇宙规律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瓶新的反核聚白兰和开瓶器，熟练地把瓶塞钻开，他的手指细长有力，手法精巧准确，若不是气质明显非人类，那确实是个迷人富有魅力的男人。

鸫盯了他好半天，终于从违和的熟悉感中反应过来：“这开瓶手法是跟柯安塔学的吧。”

宇宙规律猛灌一口酒，呸道：“是我教的歌者，歌者教的柯安塔。”

鸫装模做样毕恭毕敬地道歉：“原来是师公啊，失敬失敬。”

宇宙规律无奈地翻个白眼，已经完全没有力气顶嘴了。在程序加载进度条快到100%的时候，他突然说：“代我向歌者和舞者问好，跟他们说这次酿的酒比上次的甜了些。”

鸫还想说甜一点的反核聚白兰就是朗姆和白兰的混合，岂不美哉——意识就被机器拉扯成细线，细至原子，再分裂成夸克，电子像断裂的珍珠链子一样混乱地散开，在磁场的作用下好不容易聚拢回来，在振动中渐渐恢复成波形，沿着一条笔直、无形的线按照双螺旋结构回绕。双螺旋飞过上空，越过太空港，在星门之间跳动，在柯伊伯带中穿行，见证了太阳的诞生，目睹了地球捕获月球。一开始是从水中诞生，挤在一颗小小的细胞中，接着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长，布满了整个海洋，接着爬上陆地，一遍遍地改造地形，将板块翻来覆去地推进，在各种各样的生物内闪现，在世界各地穿越，密密麻麻地，把地球包裹起来。整个太阳系，只有地球完成了生命发展。接着一束细线从地面升出，射向了远方无数星球。扁平的银河系第三悬臂某个黯淡的位置闪出了光，那光穿透了空间，与仙女座星云擦肩而过，拐个弯到了人马座星云，在上头绕了几圈绕晕了，飞到比邻星附近，哼哧哼哧地跳了几周陨石群，终于还是返回去，回到最初的星球。此时那颗星球已经模样大改，但他并不担心，仿佛只要冲过大气层，即便贯穿地球，也能找到归宿。

有人说，那孩子已经到了。

于是，鸫睁开眼睛，身体在黑暗中坠落，坠落了大概三秒钟，就从脚下的洞口滚出去，滚进一片温暖的光明中。他是从一个烟囱里滑出来的，弄了一身灰。

一把声音说：“看，我说的没错吧。”

另一个人将他扶起来，放到小沙发上，鸫觉着身子脏，不敢坐，坚持站着。于是，声音的主人理解地说道：“要不你先洗个澡，我们再来商讨吧。时间不急。”

这个客厅空间不大、布局密集却异常温暖。鸫看着眼前的三个人，分别是说话的人，扶起他的人，还有一个人牵着说话的手。他又看到墙上挂的全家福，里面有六个人，除了他们三人，还有面容跟现在一模一样的尘魄和苏白，以及年幼的柯安塔。

鸫猜到他们是谁了。

“柯安塔的房间在二楼第一间，你可以穿他的衣服。”一开始讲话的人继续说着，扶着他的人抬手指了指楼梯，原来，这个讲话的人双目失明。

鸫又紧紧地盯着照片中的柯安塔，再环视他们，最后把目光停在扶起他的人身上，此人容貌看起来是个三十岁的男人，但大家都清楚，他的实际年龄根本不可计量。他看到他手链是由许多颗黄豆大小的二十面体串成。

“你有话要跟我说。”男人沉沉地说道，用的是肯定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