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云（下）（1 / 1）

林啸躺坐在藤椅上，听见陆小云回来了，便没有再闭眼睛。他的目光垂落在凳脚上，无穷无尽地看了许久。

陆小云走过来，又叫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突然慌张起来，他赶紧放下东西，蹲在林啸身边，手搭在林啸的手背上，柔着声音，又问了一遍，“林哥，你怎么了？”

林啸空空的眼神转过来，他看了看小云，这时已经完全不会奢望来的人是辛宜了，他颤抖着喉结吸了口气，想说声没事，最终还是没说出来。他就这么看着他，又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陆小云凑得这么近，就着亮光，发觉林啸的脸白得没了血色，嘴唇极不自然地有些发紫，手也冰凉如雪，他心疼极了，更加软声细语地安慰道，“林哥，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你说出来罢，兴许会好些的。”他说完，满怀同情地看着林啸，却见他依然冷冷地看着自己，就想起了刚才唱的那出梁祝。一瞬间竟然害怕他会殉情，便想尽办法来劝慰他，“唐少爷在天有灵，看到你这样，一定会难过的。林哥，你不要叫他担心啊。”

“你说，”林啸这时终于有了反应，他从他的手心下收回自己的手，放在膝盖上，仰着天，“他会是在天上还是地下？”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像极了初春的闷雷，涌动着澎湃的伤悲。

陆小云跟了林啸这么多年，摸穿了他的脾性，可是问到这样的问题，乖巧如他，也回答不了。他可以寻寻常常地说唐少爷这样的好人，一定会进天堂的。可是他这么一说，不就暗示了林啸是会下地狱的？毕竟在他心里，唐少爷只是一个死了的不可战胜的情敌，他不愿为了他，诅咒眼前这个男人。这是他的男人。

林啸等他回答，却没有等到，脸色立刻阴戾起来。他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又问了个更毒辣的问题。“为什么不说话了？你是不是，心里其实是高兴的。你虽然一直唐少爷唐少爷地叫他，是不是也早就盼他死了的好？”

陆小云一听，心里激烈地想说是的。林啸说的这些，他确实曾经想过。在他们翻云覆雨的时候，林难得温柔地哄他喊哥的时候，他就恶毒地想到，唐辛宜应该死了，不要再霸占他的林哥才好。哪怕他将来成了家有了妻室，只要活着一天，就永远是林哥心口的朱砂痣。他甚至愿意辛宜也爱着林啸，他们便可以光明正大地竞争，看看到底是谁爱他更多一些。可是辛宜从始至终只在场外看着，担当着不会输的赢家角色。

如果他们两个一起竞争，他就有信心可以赢的。人生漫漫的岁月中，谁也说不准到最后谁会输。许多人都是多情而善变的，而他，自从爱上林啸的那一天，便认定是以一生为代价。陆小云从小就怀着一种悲情壮观的理想主义，即便在小小的爱情战场上，他也要做个伟岸的英雄。

可是唐辛宜至始至终都没来参加比赛。他原本以为自己一定是个赢了的输家，赢了林啸的人，输了他的心，他原本早就做好了这种打算。可是忽然就得到唐辛宜死了的消息，他感到自己有希望了。

从今往后，只要他和林啸还没死，就有可能会赢，而唐辛宜彻底输了。

他便是想过了这些，所以林啸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几欲脱口而出。可是他本能地克制住了。

“我怎么会这么想呢？”陆小云神色收敛，露出受伤的样子，“如果没有他，你跟我是不可能的。我一直在心底里感激着他，林哥，你不要这样想我。我从前到现在，都没有一丝一毫想要取代唐少爷的心思。我只要你难过的时候能想到我，不对，你什么时候愿意想到我，我都是知足的。我没有想过插进你们之间。你把我想错了。”

林啸收回目光，又闭起了眼，他不想听陆小云的告白，也不想听自己和辛宜之间那种话，他们之间明明什么都没有。他只是一厢情愿地守望他，又弄丢了他。如果当初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他便是刀山火海都要带着他，不会让他离开一步的。

“可是，”陆小云刚把话说完，没有得到怜惜，反而感受到一种更加深刻的冷漠，他就有了种放手一搏的心思，“如果我能够这么想，我倒真是宁愿可以替代唐少爷。”

他蹲着身子一步步挪到林啸前面，两只手一起抓起了林啸的手，贴在脸上摩挲着给它取暖，“林哥，唐少爷刚走，也许我说这样的话不合适，但在我的心里，你比谁都重要，我不会为了谁有所顾忌，我只想你知道，从今往后，你还有我。”

他抬起眼，娇憨地看着林啸，眼里的迷恋一览无余。林啸看了他一眼，终于冷笑一声，慢慢抽回了手。

这个世上终究容不下他的伤悲。这一个个的，都盼望着他早早地忘掉辛宜，却没有一个同情他的遭遇。辛宜是他的爱，也是他的前半生，他半个身体踏进坟墓里，却得到他惨死的结果，如何能够如此肤浅地被安慰？他感到可笑至极，想到刚才来的时候还以为多少会得到一些理解，却终究发现并没有。

林啸撑起身子站起来，朝门口走，他不能再留在这里片刻，必须马上离开。陆小云发现自己在无形中又惹怒了林啸，而且这一次这样敏感的时期，他这一走，无论留宿在哪里，都可能会产生新的劲敌，他害怕极了，赶紧起来转身拉住了林啸的手，“林哥，你别走，我不放心你。”

“放开。”林啸低低地喝道。

“我不放，我不会让你走。”

林啸反感极了，他一振手臂，摆脱了那双粘着的手，却突然感到一阵晕眩，心里猛地乱跳几下，整个人就直直地往下跌倒下去。

他看见屋子转了个向，人就倒在了地上。他捂着肚子，呼吸急迫，汗珠密密麻麻地从头皮里滚了出来。他痛苦地缩成一团，无声无息地哀叫着，想到那颗贯穿辛宜心脏的子弹，是不是也这样痛不欲生？

“林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