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难与世融（2 / 2）

“为师答应你。”

只见那道尊轻洒净瓶仙露，原本污秽难堪的董碧岑便焕发新生，成了后来青青所见的气雅质洁的白衣仙姿。

“碧岑，你暂且只是焕出新生，但灵力厚重还须再等百年。记住，一则，在你死后，你的丫鬟鸿雪会将你的死讯传至叶广霞，他会日日夜夜为你诵经超度，积攒灵力。二则，为师会将你自缢的这棵桃树度为妖灵，你往后暂留此地，与桃妖相伴百年，吸取草木精华。待百年之后，你灵力修满，便返苏州，到时候，自会见到能度你成琴灵的有缘人。”

“徒儿谨记于心。”

青青听完这一席话，愈发大惊，再看那渐渐飘隐不见的道尊，心中已有了莫名诡异的猜测。

恍恍然，又是一阵露冷风林暗，罗裙腥血染，佳人埋髑髅，鸦雀啸衰草。原是桃树成精后，与董碧岑拜了个妖鬼夫妻，可叹一时恩爱只在眉睫，桃妖深浸碧岑之怨，更化成厉煞去诛灭了山贼满巢……

“夏姑娘……这之后的事情，亦不必再演绎了。”

青青被激得一个颤栗，才发现自己已脱离了共情，而董碧岑此时正立于对面。

“碧岑小姐！碧岑小姐，你为何、为何要与我共情，你想对我说什么……”

“夏姑娘，碧岑受家师指引，此次回苏州城，就是为了寻你的。你正是那位，能度我成琴灵的有缘人。”

“我？！”

“碧岑已等候百年，今日大功即满，还望夏姑娘予以成全。”

“可是，我要怎么才能度你成琴灵呢？”

“夏姑娘家中是不是藏有一盏牡丹灯笼？”

“牡丹灯笼？对对，我是有这么一盏灯笼。”

“牡丹灯笼，原也是家师的一位小徒。她化灵更早，灵气更强。碧岑只需夏姑娘取出这盏牡丹灯笼芯中的一圈缠丝，接替碧岑所化的古琴之断弦，碧岑便能借此成灵。”

“好、好的，碧岑小姐，那你现在就要变成古琴了吗？可是，那你夫君，也就是云沉公子，他怎么办？”

董碧岑漠然道：“他会忘记我的。”

青青紧着又问：“那，叶公子呢？”

董碧岑依旧漠然：“广霞，他早已转入了轮回，哪里还记得什么。”

“可是，他们俩对你都有恩情啊！”青青急道：“碧岑小姐，我知道你前世受了很多很多的苦，可你的灵力，是靠着爱慕你的叶公子和云沉公子才攒满的，你对他们，真的就没有任何回报之意吗？”

董碧岑闭紧双目：“他们的恩情，我有自己的方式回报。”

“碧岑小姐，我，我还想再问你一个问题。”青青忖度道：“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尊师的名讳？”

“夏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方才见到尊师相貌，青青只觉无比面熟，却又说不上来，究竟在何处见过。”

“夏姑娘，家师早有吩咐，是不能对任何人提及家师名讳的。夏姑娘不必多有疑虑，其实冥冥之中，家师已将碧岑和牡丹都托付给了夏姑娘，家师如此安排，想来自有一番道理。”

“托付给我？”

“碧岑和牡丹，从今往后，愿受夏姑娘遣使……”

董碧岑说完这句，便消失不见了。青青屁股往后一滚，摔了个趔趄，待爬起来，已是回到了雅集之上。

“诶？怎么回事？”

众位高洁雅士正在扺掌阔论，言笑晏晏，坐于高处的严天池还甚为跃跃欲试的模样。看得青青好不迷糊。

她明明记得，在与碧岑小姐共情之前，这些人都被碧岑小姐的鬼魂吓晕过去了啊。

“董公子，董公子，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董疏仙也很是雀跃的样子，就说道：“方才我们都见到碧岑小姐的鬼魂了。”

“啊？”

“原来碧岑小姐在一百年前，是严公子的师父，而严公子前世也曾是一位琴艺精妙的琴师，还曾经得到过神化引的第三段琴谱。碧岑小姐此次回魂，一则为点拨严公子今世的琴艺，二则还为严公子送还了神化引琴谱。哈哈哈，真是一段值得广为传颂的隔世佳话啊，董某今夜定要将此番境遇全部记下。”

“啥？碧岑小姐方才回魂，就只是点拨了一下琴艺？”

“对啊。诶，说起来，夏姑娘你方才出神了好久，是发生了什么？”

“我……”

“诶等等，严公子要开始弹奏了，看到没，那张琴谱，那是碧岑小姐在散去前，为严公子，为琴社留下的珍贵古谱。”

果然，严天池在与众高士阔论之后，满心欢喜地弹奏起了竖在琴前的一张古谱。

“这曲子……如此娟秀独怪，真的好像碧岑小姐写作的曲风啊……”青青讷然道。

“什么，夏姑娘你在说什么？”

“噢，不，没什么、没什么。”

青青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碧岑小姐说的报恩，是这样的报恩。也罢，也罢。想到碧岑小姐前世在独守空房时，曾为叶广霞写过那么多首曲子，却没有一首能为叶广霞当面演绎。如今天人相隔，两人再也不能回望旧情，碧岑小姐也只能以这样含蓄的方式将当年未曾述说的情意回报于今世的叶广霞。将琴代语，聊写衷肠。

“碧岑小姐，你也一定很痛心吧。有情人相隔百年才终于重逢，你却不能对他说出实情，只能假托谎言，圆报旧恩。一个女子的纯澈衷情，却见不得天光，只能沉沦自受，碧岑小姐，你又何尝不是另一位痴人？”

青青再看不下去，扑簌扑簌落着泪，眼一横就往外跑。

“夏姑娘，你去哪儿？夏姑娘？诶，奇怪了，夏姑娘为何突然哭了，还跑得那么快？究竟发生了什么？一会儿等雅集结束，我再去探望她吧。”董疏仙还浑然不知内情。

待青青回到家时，便见到堂中亭亭玉立的鸿雪之身，与桌上的一张乌木琴。

“碧岑小姐？”

“夏姑娘，你现在见到的我，只是我的魄所化。我的魂，化作的是这张琴。待我魂魄相合之后，便会成为当年被我亲手毁掉的玉涧流泉琴。只是我仍缺一丝灵弦，玉涧流泉琴的神姿实难久持。但求夏姑娘，于今日成全碧岑，圆了碧岑百年之憾。”

青青切切地咬唇道：“碧岑小姐，我答应你。”

从牡丹灯笼的芯中取下那勾银线后，鸿雪之身立即投入琴中，化出了一张仲尼式的桐木古琴。

这正是青青在董碧岑回忆中见到的那张玉涧流泉琴，那张陪伴了董碧岑整个青葱年少的玉涧流泉琴，那张在董碧岑最为郁郁的时候毁掉的玉涧流泉琴。

想到这里，青青不再犹豫，以飞快的速度将银线绞上古琴。

碧岑小姐，但愿从这一刹起，你能真的与前世的自己做个圆满的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