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幕落,生死相隔(1 / 2)
秋风吹干了目不转睛的双眼, 简云兮挑准时机松开弓弦, 一箭飞出。
霹雳弦惊间远处的那撮红鸡毛瞬间从马跌落, 慌乱中起义军黑压压的一片朝他围了上去。
城墙上的众人不可思议间也惊呆了,他只是在弓和箭矢上加了两块粗刻烂造的木头,便将弓箭的射程提升了这么多?!
简云兮镇定自若的放下手中执弓, 但手心里捏的全是汗。
和易安平在提督府的日子,为了分散精力不将思绪只放在一处,他拼命钻研了很多机关术,其中就有这种匣子, 可以将弓箭的射程额外提升二十步左右,做法同其他匣子相比也没那么复杂。
果然技多不压身,关键时还有可能救命。
易安平一脸怔然望着乱成一团的起义军,虽说看不清李寒烈中箭的位置,但他恍若在绝境逢生中看到了希望, 他看了看眉目俊秀, 眼含杀气的简云兮,他已经记不清这个少年做了多少让他出其不意的事。
暗箭伤人, 猝不及防。
两军当前, 主帅中箭昏迷不醒, 会不会一命呜呼还是回事。
没了指挥的起义军就像没了头的苍蝇, 算得上起义军的二把手的王士诚,立刻命令起义军后撤五公里, 冀军也因此多出了些苟延残喘的时间。
李寒烈命大福大, 中了穿胸一箭也还没死, 不过也不好受。
他面如死灰,躺在床上仿若随时都会去见阎王,他的心腹王士诚站在一旁,看着即将一命呜呼的李寒烈,眼中寒栗一闪而过便化为为泡影。
王士诚暗自庆幸自己没有看错人的同时,也对床上刚愎自用的人生出几分怜悯。
这时外面亲卫跑来禀报道:“大王,萧逸尘请见。”
正如萧逸尘所说,李寒烈始终在提防着他,虽然李寒烈此时胸部中箭,但脑子还没中箭。
他的猜忌之心让他不能在此时见萧逸尘,他现在手无缚鸡之力,任凭萧逸尘摆布他也无能为力。
他虚弱的开了开口,榻旁的王士诚见状忙躬亲上前,侧耳聆听。
李寒烈声如细蚊,慢慢吐道:“不···能见···”
王士诚听后,笑似非笑的起身点点头,替他的大王盖好被褥:“安心吧王上。”
他转过头对那亲卫吩咐道:“大王说请见萧总督。”
在亲卫领命的同时,李寒烈迅速怒目圆睁,恨不得将牙齿咬碎般看向王士诚,他瞬间明白了身边此人的用意,不曾想身边这位贤能之士竟背叛于他,他防人,却疏忽了这个他觉得稳妥的人。
王士诚原本和煦的脸上也显露出一丝阴恻,他俯身安抚着即将三更油灯尽的李寒烈:“王上,睡吧,接下来的事便交给别人办吧。”
他对李寒烈不是恨,李寒烈给他的恩情,甚至可以让他跪下感激涕零,但他觉得他比李寒烈睿智,更有领事才能,他只是缺少了些机会。
当这种想法想得多了,想得久了,就会付诸实际行动。
四下无人,早已被他支走,他将被褥盖上李寒烈的头部,在他狰狞的面孔下,让身下挣扎的人永远安睡。
王士诚对外宣称:“李寒烈被冀军射杀身亡。”
有了萧逸尘的私密簇拥,做做样子简单为李寒烈办完丧礼后,王士诚立刻登上王位,准备做出一番大事业。有些大臣官员们虽说有些疑虑,但反都反了,眼下好像也没谁比这个王士诚还有本事了,只能先服从了再说。原本穷乡僻壤的神算子,此时也算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但王士诚这次并没有忘本,他记得是谁将他扶上起义军头目的座位,而眼前此人他也不敢轻举妄动,所谓一物降一物算是这个道理。
从李寒烈的死葬到王士诚的成王典礼,消耗了将近一月的时间,怕是连仗都忘记打了。
冀军得到很长的喘息时间,简云兮确属功不可没。
易安平趁着这个时候,忙派人四下求援。天高皇帝远,吕贤执掌六部,许多消息压在他手中根本无法传达,他直接派人向东北的易建荣求援。
如今朝中动荡,局势不稳,许多官员大臣都选择当缩头龟,保持中立准备见机行事,如今调集粮草也成了难题。
而在王士诚下命退兵的那一刻起,以世有便写信给西北总督谭仁,问他是否还记得萧钰借给他的那五十船粮草。
谭仁收信后老脸一燥,自从萧钰不当总督后他都没在想这回事。只是消息封锁的太死,他竟不知江南已经打的热火朝天,他并不怕吕党,如今丰州有难,他二话不说,运了八十船粮草给丰州城。
粮草有了,但是萧钰不在,兵力的调遣确成了问题,尽管易建荣是易安平的亲爹,他也不可能私自调兵,弄不好两人都要担上谋反的罪名。
但皇帝始终是皇帝,他不上早朝,能在这个位置坐上个二十多年,就证明他不真是个棒槌。
多事之秋,丰州之战同西北驻地之战打了将近半年之久,半年里上庭处开始大肆探寻吕党同谋,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就要被萧景纳入杀伐的名单。比如某地官员很久前同吕贤吃过一顿饭,时间一长估计大臣自己都不记得这回事了,上庭处都能给你扒出来。
精狠度令人叹为观止,坐卧难安。
当所有准备工作充足之后,萧景就开始了他的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的人生典故。
上至中央六部,下至地方官员,全在萧景的找茬中大肆被掠杀,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吃牢饭的吃牢饭,一路下来国库都富裕起来了。
朝中大臣人心惶惶,揣测不安,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在不知明日祸福的这种极大压力下,很多官员承受不住,表示自己就当白读了几十年书,情愿回家种地。
但做官这回事,岂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虽说辞官回家不行,但人最伟大的地方就在于总能想出办法解决问题,他们想出一个很绝的办法——装疯。
所以在光和年间的朝廷里,一个人突然得精神病是很常见的,什么见人喊爹,拿着菜刀四处同人打招呼,形式各种各样,只有你想不到的,目的也只有一个——多活两年。
官员们陷入了恐惧中,走在街上见面的第一句话不是什么‘你吃饭了吗?’而是‘你们那里今天死了几个人?’
到了最后,朝中六部每部只剩下尚书同两名侍郎,剩下的全部干掉。
萧景,要么不做,要么做绝,是个狠人。
在这种外敌进犯,大兵压境的危难之际,萧逸尘同吕贤万万没想到萧景会如此作为。照这个进展来看,这把刀子很快就会落在他们的头上。
虽然易安平未调到兵,可本想一步一步踏实脚步的萧逸尘和吕贤,已经无暇在顾及丰州以及江南这片小地方,将目的直捣在萧景身上。
造反容易,但谁当了皇帝都不想落下谋朝篡位这种恶劣名声,身为正统皇室,萧逸尘需要找一个又能保住脸面,又能服众的理由。
正当萧逸尘拧着眉头,一筹莫展之时,整日打着她妹妹姻缘来访的白墨清,在萧逸尘耳边说了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
萧逸尘早已看出白墨清此人贪图权势,而且白墨清是个聪明人,对朝廷之事也多有了解,在萧逸尘身边呆久了也明白萧逸尘想要什么,权衡之心,昭然若揭。
“你说萧钰身边有明国人?”萧逸尘面不改色,沉声问道。
白墨清一脸恭敬,看着萧逸尘肯定道:“一共两个,其中一个还在我们白家住了两年,是他亲口同我和家妹说的。”
萧逸尘意味深长的看了白墨清一眼,在他眼中没什么好人坏人,只有有用之人和无用之人。
对他而言,白墨清就是第一种。
见他如此直言,萧逸尘也不在避讳:“你有什么见解?”他看着白墨清一脸深沉的问道。
白墨清闻言小声道:“既然萧钰身边有明国人,我们可以‘通明’的罪责,上报给朝廷,但以现在大军入侵和朝廷上下的形式来说,皇上万万不会动他,倒时候大人已皇上身边有小人进谗言之名义,”说到此处,他表情逐渐阴暗一字一句沉声道:“清君侧。”
萧逸尘沉思一会儿,萧景的情绪一直让人拿捏不定,会不会处罚他其实不敢肯定,但即便是处罚了萧钰,对他们来说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一石二鸟,何乐不为?
他看着白墨清莞尔一笑接着疑惑道:“办法是好,但要如何找到那两个明国人?”
白墨清笑了笑道:“这个简单,”接着他又靠在萧逸尘耳边悄声说了些什么,只见萧逸尘连连点头。
对于这个计划,白墨清是信心十足的,他一脸明笑的走出总督府大门,如若能够帮助萧逸尘翻云覆雨,他日后的仕途一片光明。
日照苍茫,原本繁热的丰州城内此时却十分荒凉,破碎的屋瓦、街道、显得城中份外死寂。
街上到处是巡逻兵,许多百姓趁着起义军未继续攻打,该逃得逃,该搬走的搬走,只有极少数老年人,在丰都这块地方生活久了,不舍离去。
秋风格外凉身,简云兮站在城墙上眺望着萧钰离开的方向。
已经离开了半年多,除了清楚西方驻地被袭击外,如今听不到他的半点消息,或许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离别之日彷佛已过千秋,不知他是否还记得那句‘等我回来。’
向海拿着外衣匆匆跑上城墙,见到神色黯然的简云兮忙将衣服披在他身上:“公子,最近凉,别穿这么薄,小心伤身。”
简云兮对他但淡然一笑,苍白的嘴上略显干裂,继而又摆了摆手,表示无碍:“我们回去吧。”他转身走下城墙,
向海看着抑郁寡欢的背影,跟随他走下城墙:“公子,你放心吧,萧将军会平安回来的。”他安慰道。
他十分清楚简云兮的心事,对于萧钰会不会平安回来他不知,他只是想让太子殿下开心些,说些慰籍的话罢了。
看不见简云兮的神情,只是见他轻微的点了点头。
两人回到将军府门前,碰到白家前来送信的马车,只听那送信的对将军府外士兵道:“麻烦军爷将这封信送给府中一名叫向海的,就说是白家白姑娘写的。”
那士兵听言冷着脸,不耐烦道:“我不认识叫什么向海的,快走。”
那送信的一脸茫然,他接到指示,需将这位向海和他身边的一位,接到白府中做客,他正想对那士兵继续解释,只听少年从旁应声道:“我就是向海。”
向海跑了过去,那送信的一见,立马客客气气的将信递给了他,笑眯眯道:“这是我家小姐写给你的,她想请你到府中做客。”
向海一脸惊疑,拆启信看了看,确实是白箬的字迹,简云兮也走上前,和向海一同看起。
信中主要内容便是想请向海同简云兮到平江城小聚。
白箬一家早之前就搬离了丰州城,易安平心念的白姑娘从这之后也未来看过他,为此易安平还苦恼了好久。
向海看完信思索了一阵,对送信的问道:“这里到平江城要多久?”
送信的道:“也快,一个时辰左右。”
向海听后对简云兮商议道:“公子,既然白姑娘邀请,那我们就去吧,反正也不远,去呆上一下午您就当散散心。”
简云兮看了看晌午阴沉的太阳,白姑娘对向海有恩,去看看也无妨,他对向海点点头,表示同意。
那送信指着马车招呼道:“那二位请上车,我们这就走。”
简云兮恍恍惚惚同向海上了马车,到了城门处才想起来要去同以先生或者易将军说一声再走,但想想便罢了,自从向海来了之后,许是觉得他身份不同,他们从未吩咐他做过什么,而且只离开一下午,应该无妨。
马车驶出城,渐行渐远,向海掀起车窗帘,简云兮顺势向外望去,沿路苍凉破败,一阵冷风沿着车窗吹进车内,道路两侧原是落叶知秋,此时却只剩枯木寒鸦。
刚进平江城马车便忽然被几人拦下,领头的正是送出书信的白墨清,那送信的见状忙上前道:“少爷,我接人正准备送往小姐那边呢。”
白墨清骑马上前对那车夫道:“箬儿重新选了一个地方小叙,我亲自迎送便好,你先回去。”
只见他身旁的两名仆从,上前牵住马车,那送信的见状只得下了马车步行回府,反正白墨清是白箬的哥哥,让他去送也无妨。
这时,车内向海同简云兮闻声,掀开车帘看了看,向海见到白墨清愉悦的喊了声:“墨大哥。”
白墨清将视线扫向车内两人,他立刻笑着回道:“小海,这么久不见,箬儿同我这个大哥很是念着你。”不等回应,他自顾自继续道:“在坐一会儿,马上便到地方。”
向海冲他笑了笑,在白府,白墨清同白箬都待他不错,他放下车帘同简云兮坐回车中。
向海看着一言不发的太子殿下,本想让他出门走一走,开心一些,但显得无济于事,有些多余。
没过多久马车便停了下来,刚停下来,便听车外传来一阵急促沉重的脚步声,简云兮一怔,匆忙从积郁中警觉起来,这种脚步声他很熟悉,只有身着重甲的人,才会踏着这么沉响的脚步。
他小心掀开车帘,只见车旁有很多士兵,拿着长枪将他们包围。而此处他熟悉的不能在熟悉,只见大门牌匾上三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
总督府
“将车内的明贼给我拿下!”领头的士兵大声命令道。
向海闻言惊慌起来,他掀起车帘向外看去,骑马在前的白墨清早已不见踪影,他心中一凉,瞬间明白了什么,但他不明白,为什么白墨清要害他们。
简云兮还未搞清楚状况,但此时已经由不得他多想,脑中只剩下两个字,反抗。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突然记起今日擦拭完冥思并未携带。
坐在车中只能坐以待毙,简云兮拉起向海向车外冲去,掀开车帘瞬间,立刻将腕上匣索飞定到总督府牌匾上,众人惊怔中,他用力一拉,竟将那牌匾直接拉下来甩飞大半圈,士兵见状立刻散开,本被包围的两人眼前出现一条出路。
牌匾被砸了个稀巴烂,简云兮立刻收回匣索,带着向海飞奔而逃。
但总督府四周登时来了更多士兵,四面八方,将二人圈围起来,无处可逃。
“进去!”臬司大牢中,两名狱卒推搡着带镣铐的简云兮和向海,将两人关入牢中。
“你们凭什么抓我们?”简云兮咬牙切齿瞪着一名狱卒问道。
那狱卒边锁牢门,边嘲讽道:“凭什么就凭想抓你们。”
“你!”向海拳头紧握,恨恨的看着那狱卒。
那狱卒冷哼一声,瞥了他们一眼便走了。
牢中一片暗湿,一道道幽暗的光从铁窗外微微射进,老鼠从地上稻草上窜过,还发着吱吱声,似乎并不怕人。
向海沉声倚靠在墙边,满脸丧气的缓缓坐下:“对不起,太子殿下,是我连累你了,我····”向海犹豫片刻,不敢看向简云兮:“是我告诉白墨清,我们是明国人的,我只是没想到···”向海的声音颤抖着,他悔恨,他不知道该怎么对面对简云兮。
“我已经知道了。”简云兮平静的说道。
被狱卒押进牢中,他就想到了,他清楚向海并无恶意,只是不明白白墨清为什么要帮这个总督抓他们,但他隐隐觉得,此事一定和瑾明有关。
简云兮在向海身旁坐了下来:“别自责。”他十分清楚自责的感觉,他安慰着向海。
向海抬起头,红着眼眶看着简云兮的侧脸,他怎么可能不自责,他带着镣铐搂住简云兮低声哭了起来。
“向海总是连累殿下。”
简云兮拍拍他感伤道:“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在这里。”
向海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当初要不是皇后和皇上将我带回宫,向海早就饿死在街头,哪还会有今天。”向海不停的低声抽噎,“我对不起你殿下,我不应该说的。”
当初觉的白家人很好,他便口无遮拦的说了起来,但怎么都没想到会到今天这种地步。
简云兮轻拍安慰着他,可眼下最重要的是怎样才能出去,就算师爷同易将军发现他们不见了,一时半刻也找不到这里来。
暗夜逐渐笼罩住平江城,总督府将运送简云兮和向海的马车送回了白家。
晚间,送信的打着灯笼,去马车上拿他自己落在车上的东西,在马车中,他又发现车榻上静静的躺着一个钱袋,沉甸甸的,那送信的皱着眉头,想了想,便拿过自己的东西,又拿着钱袋朝白箬院中走去。
他询问门旁两名丫鬟:“白小姐在吗?”
那丫鬟点了点头:“在的,有何事?”
他从怀中掏出那钱袋,对那丫鬟道:“这好像是白小姐今日所请客人落下的,掉在马车中,我方才清理时才看到。”
那丫鬟接过钱袋,对他轻声道:“请稍等,我去送给小姐看看。”
送信的点点头,不到片刻,那丫鬟便从屋内出来道:“小姐说让你进去,有事询问。”
送信的听从吩咐,走进屋内,白箬坐在桌前,稍感不安的问道:“你说今日我请贵客?什么贵客?”
送信的听她一问,不由得有些纳闷:“小姐今日不是派人给了我一封信,让小人去丰州将军府,接了两名客人么?”
白箬听闻‘丰州将军府’时,不禁有些失色:“什么信?什么人?”
不等送信得回答,白箬直接问道:“是不是有个叫向海的?”
送信的见小姐如此焦急,呆愣的点了点头,没搞清楚情况。
“他们人呢?”白箬站起身问道。
送信的忙回答:“小人才到平江城两人便被白少爷接走了,连小人的马车也带了去,这才送回来···”
白箬心中已经明白了些,未等送信的将话说话,便疾步走出房门,来到白墨清院中,门也未敲,直接推门而入。
“你把小海和云兮弄到哪去了?”她开口便问。
这不敲门的人吓的白墨清心中一跳,见是白箬,他安下心装蒜道:“你说什么呢妹妹?”
见他装模作样,白箬温柔的嗓音也变得凌厉起来:“你以我的名义写信给小海,将他们骗出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了什么吗?你派人将我看管在府中不让我出去也就罢了,为了权力,你又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你真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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