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幕落，生死相隔（2 / 2）

白箬对他失望的摇了摇头：“我要去告诉爹。”正当她准备转身离去，白墨清在她身后不紧不慢道：“你是想气死爹么？如果他知道我现在做的这些事情。”见白箬拿白禄德威胁他，他直接说道。

白箬怔住脚步，想着已经重病在床的白禄德，沉默良久，她眼中含泪转过头恨声道：“爹重情重义了一辈子，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她咬了咬唇，将‘畜生’二字憋回肚中，直接转身离去。

天依旧阴沉沉的亮起，与缤纷绚烂的秋丝毫不相吻合。

萧逸尘看着面前眼带倔强的少年，沉声问道：“你是明国人？”

简云兮带着镣铐，被人踢腿跪在地上，他环视着曾经同萧钰共度时光的签押房，如今只剩陌生寒冷，物是人非。

“不是。”简云兮冷声回道。

萧逸尘哼笑一声：“嘴还挺硬。”他看着简云兮愤恨的眼神继续道：“我这人不喜欢绕弯子，只要你承认自己是明国人，和萧钰有私通关系，我便放你们一条生路。”

简云兮满脸不屑的笑了，果然如他所想，这个人想用自己的身份牵制萧钰：“做梦。”他的眼神瞬间阴寒，直射萧逸尘。

萧逸尘阴恻恻的同他对视，眼前这名少年丝毫不畏惧他，即便在生死之间他毫不犹豫做出选择，这到令他意想不到，他冷冰冰的盯着简云兮对站在一旁的衙役吩咐道：“带下去，交给丁按察使，他知道该怎么做。”

“是。”

总会有办法让这两个明国人开口，但他的行动却刻不容缓。

萧逸尘将王士诚的起义军全部划为招安，许多起义军都不同意，本就是来造反的，怎么打着还投降了？王士诚对他们做出了很好的解释，缓兵之计。同萧逸尘清君侧，打着朝廷的名号攻打朝廷省了不少力。

毕竟有道理，这些起义军的机关干部也不在多言。

萧钰同明贼私通，不到半月，便在朝内外传开，萧逸尘命一些大臣上参萧钰的奏章，但都被皇上留中不发，萧逸尘便确定萧景并不会难为萧钰。

这件事情也传到以世友同易安平耳中，此时去找萧逸尘要人，只会给萧钰添麻烦，两人急得团团转，怎么也料不到这一出。

“云兮被抓，瑾明知道了还不得急死。”易安平焦急的对以世友道。

以世友屡着胡子，保持着镇定，他思忖良久道：“萧逸尘这是害怕了，想要造反，这么快招安了起义军，还想化为己用，他同起义军有勾结并不是空穴来风。”他眯起眼，“萧逸尘抓我们的人，那我们也去抓他的人，成悦，你命人去萧逸尘招安的那群兵里打探打探消息，皇上现在主要的目的是吕党，只要参他一本勾结起义军，必倒。”

易安平想了想疑惑问道：“可起义军不是都招安了？”

以世有问道：“他说招安便是招安？”

易安平看着以世有意味深长的神色，立刻明白了，管你招没招安，就说你是勾结起义军能怎么地？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神色匆匆，立刻按以世有的要求去办。

黄沙漫漫连天，西方驻地的战事，虽不似半年前那样激烈，但远处敌军驻扎气势不减，联军此次有备而来，确实棘手了些，但这些在萧钰眼中只是时间问题。

萧钰看着手中的黄沙，从他指缝间流散于风尘中，他又有多少时间经得起耽误？

大军围攻，这里却连信件也难以进入城中，不知江南那边如何？不知师爷等人如何？不知云兮如何···

他心忧，不知什么时候起，这小子便在他心中挥散不去，不能像曾经那样快刀乱麻，一刀斩断。

如今日日不得见，反而寤寐思服，风沙半年，这种念想不减反增越来越深，他只希望早些结束这场战役，回去把该说的话说完。

萧钰盯着手中流沙发愣时，突听城墙上的士兵叫道：“将军，西北方有大军朝此行来！”

萧钰登上城墙，迎着漫天风沙，隐隐约约看到大军在沙雾中缓缓前行，离近百步开外，才看清那上面的旗帜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冀字。

萧钰一怔，再看领军的旗帜，一个大大的扬字。

“萧轻扬？”萧钰心里有些疑惑，史铭也跑到城墙上，望着那面领军旗，心中有些烦躁。

怎么又来了个耽误事的。

萧轻扬来到城门外，要求开门放行，他丝毫不畏惧联军，直接让一部分冀军驻扎在城墙外。自己大摇大摆的骑马进城，身边依旧陪同着纳兰与还，两人依旧一冷一热。

再怎么不欢迎，也要笑得开怀，史铭忙上前咧嘴迎接，萧钰面不改色，在后面不紧不慢走上来。

“你走吧，带着城外三万大军回江南。”见了面，萧轻扬直接坐在马上，对萧钰傲视道。

史铭一愣，这是换个人盯着他？

萧钰眼中闪过疑惑，萧轻扬直接无视史铭冷声道：“萧逸尘准备造反了。”纳兰与还接过话略显正色道：“云兮也被萧逸尘抓去了，造反便是以你通明的理由。”

萧钰心中大惊，疾言厉色的紧张道：“你说什么？”

以他通明的名义造反，他身为本人反倒毫不知情，但眼下最让他担心的还是云兮，听闻云兮被抓那一瞬间，他的心跳剧烈加快，那是他从不曾有过的恐惧感。

“云兮被抓...”不等纳兰与把话还重复完，萧钰便大喊一声：“折离！拿好帅印我们走！”

史铭一听萧钰要走，心里高兴了，他一脸忧色跟上萧钰脚步道：“我送送萧将军。”

盯着萧钰火急火燎的背影，萧轻扬冷着脸对纳兰与还道：“你让我做的我已经做了，你答应我的，也要做到。”

纳兰与还笑着向他靠了靠，轻轻伸手覆上他脸上的疤痕，所经之处，疤痕逐渐消失：“好。”

萧轻扬毫不知情将纳兰与还的手甩开，只留下一脸嫌恶，他继而对身旁的侍卫吩咐道：“等那个姓史的回来了，将他给我绑了。”

身旁侍卫一怔，忙拱手一礼道：“是。”

*

光和二十七年九月二十八日，萧逸尘上书弹劾萧钰通明未果，以皇帝身边有小人觐奉谗言窝藏祸心为由，从江南率兵五万沿大运河北上都城，清君侧。

同年月，东北驻兵大半，接到兵部调令，回都驻守。

九月天反常阴冷，令人不禁哆嗦起来，天空阴沉仿若毫无生机。

“泼醒，继续审。”一八品官坐在破旧屋中，屋内两旁的墙旁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刑具上的污血还依稀残留着。

站在一旁的士兵听命，抬起一桶冷水便泼到眼前半死不活人的身上，那人被掉捆在三角铁架上，他轻微一颤，从惊冷中醒来。

“是不是明国人？”那八品官冷着声再次问道。

那人静默，意识因长时间严刑拷打已感模糊迟钝，片刻，他轻微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丝毫不掩盖的藐视：“不是···”口中的血，从他的话间不断流出，将囚衣染的更加血红。

八品官对一旁的士兵使了个眼神，那兵士拿起一把锋利的小刀，在那犯人身上找到一块还算完整的皮肤，继续慢慢割下那一块肉。

那犯人随着士兵剜肉不停的颤抖着，冷汗如雨下，同鲜血打湿衣襟，他咬住流血不止的唇关，终于在士兵将肉割下来时，忍不住痛叫出来。

“是不是明国人？”询问声再次响起。

疼痛令犯人不停喘息着，只见那犯人只是摇摇头，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八品官将眉头一皱，审了将近半月，两个硬骨头就是不招供，眼下都要到了都城，还是不肯说一句，他心急无奈，也不想再审了，一会儿口供没逼出来，别给人逼死了，他准备交给隔壁的九品官让他自己解决算了。

他直接拍案对下面站着的士兵吩咐道：“带走。”说完他率先走出门去。

那两名士兵见状，忙上前解开犯人的绳索镣铐，将人架了起来，半托着跟上前去。

八品官走入隔壁一间审讯房内，另一九品官正在审讯着另一名犯人，那犯人同样被掉绑在三角架上，显然一副奄奄一息之气。

“向···海···”被架在两名士兵中间那名犯人，气若游丝的叫道。

向海身下不停滴着血，滴落在地面上的血泊中，连绵不绝般，将地面的血泊逐渐阔大。

向海仿若听到简云兮的喊声，他用力抬起眼，看向简云兮，只见那两名士兵直接上简云兮扔在地上，恐怕染脏了他们的衣服。

简云兮倒在向海身下的血泊中，他再也无力起身，浸在脸上的血液早已冰冷，似比那寒冰还要冷上几分。

向海看着脚下满身伤痕血迹斑斑的简云兮，瞬间留下了眼泪，他无法哭出声，只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对简云兮道：“对···不··起···”他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但只能抱着遗憾无力说出，身体逐渐感受不到疼痛，双眼也不受控制的闭合，朦胧中他仿若重回同太子殿下在宫中戏耍的时光，那时的殿下欢颜笑语，无忧无虑，而那段日子也是他最为怀念的。

简云兮忍着浑身刺骨的疼痛，想从那滩冰冷的血水中抬起身，他抬头看着向海，在血泊中用力爬向他，口中不停叫喊着他的名字，可那人再也无法应答他，他不断流着泪与血水混染在脸上，他爬到向海脚边抬起手，却只够得到冰冷的血水，一滴一滴垂滴在他手上，脸上，冰冷、刺骨、锥心。

“你们···救救他···我是明国人···我是···明国人···”简云兮声音微弱趴在地上不断哽咽哀求着。

一名士兵上前检查向海对两名官员道：“大人，这个已经没气了。”

突如其来的生死离别到给他们带来了收获，有气没气已经不重要了，反正一个已经招了，那八品官走道简云兮身边看着他浑身狼狈的模样，风凉道：“早点招不就没事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简云兮趴在地上，眼神空洞，泪水不断流出，身下的血泊已将他环绕，仿若正在一点点淹没着什么。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他绝望，只因他想，他喜欢，便害了一群人，从始至终他才是最该死的那个。

那八品官看着他冷笑一声，对士兵吩咐道：“死了那个拖出去喂狗，这个关起来看好，别让他死了。”

“是。”

萧钰率领三万大军，花费半月马不停蹄赶往江南，抵达江南，同易安平以世友会和后才知萧逸尘早已带兵北上。

萧钰立刻派人探寻萧逸尘路线，沿大运河向北发起追踪，五日后在亦连镇的运河旁，发现萧逸尘的营地。

秋风吹似冬风，此刻阴暗的天突然零零落落飘起了雪。

此时的萧逸尘对萧钰率领三万大军从西方驻地回来一事全然不知，他自以为他们将消息封锁的很好，此时的他正在军帐中坐着他当皇帝的梦。

都城内的吕贤早已安排好内援，只要大军进了城，萧景绝无反击之力，正当他想的出神，外面突然响起慌乱的嘈杂声，只见王士诚浑身落雪，急忙跑来萧逸尘身前道：“萧钰来了！”

萧逸尘不可置信的一惊，登时慌了神，他立刻执剑从营帐走出，只见萧钰直接率军冲杀而来。

萧钰离开西北驻地为何史铭没有通报他们？此时萧逸尘已经没有时间多做考虑。

他立刻指挥起大军，同来者厮杀，事先萧逸尘未来得及多做准备，军队防御薄弱，虽然人比萧钰要多，但萧钰这次是铁了心要打他，他本身不是指挥打仗的料子，不出半日便溃不成军。

寒风瑟瑟，明为秋日，却大雪飘扬，萧逸尘转眼瞥见牢笼中那不知死活的明国人，匆忙令亲卫将牢笼打开，带上人证，一起骑马向东北方逃去，准备以萧钰起兵谋反重新在做准备。

他带领二十几人，从营后一路逃离。早已埋伏在萧逸尘营后的苏折离，见带兵窜逃的萧逸尘，立刻下令追杀。

身后弩兵不断射杀，萧逸尘沿运河疾驰而上，身侧河水奔流不歇，他准备穿过铁锁链桥，往河西奔去，铁索桥在冷风和急马中轻微摇晃着，行到一半，便见河岸的易安平率兵前来等着他。

萧钰早已将他逃跑路线算的清清楚楚。

萧逸尘准备掉马回头，然而另一侧的苏折离也在等着他，“嗖”的一声，一根冷箭带着飘雪从他身旁飞过，直接杀掉他身旁的亲卫，只见那亲卫直接从马掉落，滚落进湍急的河水中，片刻便消失不见。

易安平见简云兮正被萧轻扬的一名亲卫横伏在马背上，蓬头垢面，一身血红伤痕，让易安平忍不住心颤，他对着桥中央的萧逸尘大声吼道：“把他给放了！”

萧逸尘冷笑一声，眼神寒恶：“你们这群通明的贼人，我大冀国迟早毁败在你们这群人手中！”

“脸皮可真够厚。”萧钰冷冽的声音突然响起，他和以世有从苏折离身后骑马上前。

萧钰透过飘雪，直接看到马背上的简云兮，心中突然一阵绞痛，浑身都麻木了起来，他依旧保持面色不改色，直接对萧逸尘冷声道：“把他放了，我放你走。”

萧逸尘闻言看了眼简云兮，下马将他从马背上拽了下来，简云兮只是睁着空洞的双眼，任萧逸尘摆布。

一身褴褛，隐隐约约衬托着简云兮被剜掉的皮肉，萧钰能够看到的皮肤，无一处是完整的。

那血红的颜色，和失去清澈的双眼，不停刺痛他的心。

萧钰布满红丝的双眼，仿佛两道利刃要将萧逸尘刺穿。

萧逸尘抓着简云兮杂乱的头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萧钰那长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的眼神，他不惧反笑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不过你好像挺在意这个明国人。”

萧钰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只见萧逸尘阴恻恻的一笑，一剑杀了他身旁最后一名亲卫，萧钰登时明白他要做什么。

“你知道一个你在意的人在你眼前死去的感觉么？”萧逸尘满身是血的笑道。

“云兮！”萧钰立刻策马而上，简云兮空洞的双眼在萧钰的喊声中，闪过一丝动容，回神看清远处策马而来的人，简云兮的心突然更痛，他不自觉的跨步向前，只觉腹中一凉，他缓缓低头看去，一把红刃在众人惊慌和吼声中从他身后穿腹而出，随之血液也从口中流出。

萧钰的心随之着那一剑鲜血淋漓，他忍痛拔剑快马上前，冷箭从身后飞速窜过，直射萧逸尘，只见萧逸尘身中数箭大笑着在简云兮身上又补了两剑。

一剑穿腹，一剑穿心，一剑穿喉。

颈间飞溅出的血，如同一朵死亡绚烂花，瞬间绽放数米开外，凋零在萧钰面庞上，萧钰疾驰而前，看着被剑穿喉的简云兮脑中只剩一片空白，如同死寂。

萧逸尘十分满足萧钰的表情，他对着萧钰满口鲜血不屑一笑，咽着最后一口气，直接拉着简云兮一起掉落涛涛河水中，两人随着翻腾的河水，瞬间淹没不见。

萧钰没能阻拦，他骑马而立在桥中央，愣愣望着桥下的河水，只剩雪不断落在他身上，脸上点点温热血迹也逐渐冰凉。

易安平一起同他骑马赶到桥中央，他哽咽望着桥下深叹了一口气，继而拍拍萧钰肩头，想安慰他不要太难过。

只听萧钰面色苍白盯着河水，沉声对他吩咐道：“去找。”

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冀军士兵按吩咐在军犬旁，找到被狗吃的只剩半个头颅的向海，禀告给萧钰时，萧钰一怔，哑着嗓音对他们吩咐道：“好生埋葬。”

“将军，已经找到萧逸尘的尸体，云兮的···”陈恒顿了顿，抿了抿嘴继续道：“还未找到。”

帐中一片死寂，以世有同易安平十分担忧的看着萧钰，萧钰只是同往日一样，一脸平静。

萧钰扶着木椅起身，对陈恒吩咐道：“带我去看萧逸尘的尸体。”

萧钰、易安平、以世有跟随陈恒来到营帐外，看着地上躺着一具身中数箭，已经被略微泡发的尸体，是萧逸尘无疑。

“恶事做尽，终有一报。”以世有看着萧逸尘的尸体感叹道。

“早就该死了。”易安平接着憎恶。

萧钰未作声，他直接拔出十月霜，在众目睽睽之下，俯下身对着萧逸尘的身体就是一剑。

易安平、以世有、陈恒一怔，看着萧钰并未作声。

紧接着又是一剑，萧钰满目血丝，双手都略微的颤抖，只因恨。

血液溅了萧钰一身，一剑又一剑，一剑接着一剑，萧逸尘上半身都快被萧钰扎成了肉泥。

雪不断飘落，士兵驻足惊怔着双眼，看着发疯般对着死尸刺杀的将军。

以世有红着眼眶，上前阻止萧钰道：“够了···瑾明···”

易安平擦了擦泪，同陈恒上前拦住无声发疯的萧钰，痛苦不可言喻，萧钰丝毫不管不顾众人的阻拦，执意坐着手中的事情，就算将地上的人搓成了灰，也难解他意。

众人阻拦中，萧钰动作不断，反而越刺越用力，越来越快，突然一口血从他口中喷出，他瞬感浑身无力，踉跄撑剑，跪在地上直接前倾倒了下去。

众人惊慌，急忙上前扶住了他，萧钰缓缓闭上眼，耳边只剩下慌乱的叫喊声。

萧钰大病，昏迷五天五夜，众人焦急不已，直到第六日夜间他才缓缓醒来：“云兮···”他还未完全睁开眼，便低声叫道。

床旁的以世有同杨如意愣了愣，以世有反应过来接过话忙上前岔开话题问道：“瑾明，感觉好些了吗？”他看着萧钰满头的白发，心中一阵酸痛，他强忍着泪水，怎么都想不到萧钰竟会一夜青丝成华发，比他先白了头。

杨如意也只能解释为，‘执念太深，难舍难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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