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阎罗殿（2 / 2）

办公桌前坐了一个四十多岁，留着大胡子，长相酷似电视剧中包青天形象的人，尤其是他脑袋顶上还带着一顶黑色的乌纱帽。

想不知道他是谁都难。

不过对方是真的不知道他是谁，放下公文后看的更仔细了，确实是黑面包公似的一张脸，眉心虽然没有月牙，但因为常年皱眉形成一条深刻的沟壑，陆荼眼神闪了闪，他似乎看见一抹红光闪过，可眨巴眨巴眼睛想要仔细看的时候，那抹怪异的刺激感却消失了。

他深吸一口气，双拳紧攥，高高竖起耳朵。

阎王眯着眼睛看他，咂摸半晌似乎没判断出他的身份，又觉得能到这里的铁定不是正常人，起了半丝兴趣，张张嘴：“你是谁？”

常年不出声导致他的声音沙哑干砾，像是木头被钝斧生生磨开似的，木刺都要扎进来了，陆荼听着自然是不舒服的，但事关孙悟空的性命，即便勉强也听得认真，甚至已经钝化的脑子也开始久违地高速运转，计划着如何抢魂。

他佯装镇定，牵着孙悟空的手，即便对方依然毫无意识，也没敢松开他。

不是想唤醒孙悟空，而是牵着手，周围的黑暗，面前的怪老头，外面若有若无的鬼哭狼嚎，吹拂在身上阴冷的气息，似乎都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了。掌心的冰凉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若是说错一句话，踏错一步路，兴许孙悟空就回不去了。

身体像是一把拉到了极致的弯弓，稍稍用力就会啪的一声绷断，和身侧人一起射进万丈深渊。

不，即便自己死，也不能让孙悟空折在这里。

他的大圣还有更多的景没有看，更多的人没有接触，更多的事没有做，也还有——

更大的抱负没有实现。

陆荼脊背挺直，同僵硬的孙悟空一起，两人并排矗立，他眼珠子略转了转，便不再动了，只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的“包青天”，沉声道：“我知道你是谁。”

原本娇软的嗓音此刻因为过度惊慌染上了几分沙哑，又因为握着孙悟空的手，无端端生出几分底气，虽不厚重，但在这漆黑又空旷的大殿中来回震荡，也多了些许力道和沉稳。

许久没见过生人，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瞒天过海竟然能到自己面前，但总归是跑不掉了，阎王笃定他只是个小角色，完全没放在眼里，但又觉得他现在的反应甚是有趣，特特没有一下子解决而是很配合地转头四下看了看轻笑出声：“这里恐怕也没有其他人了。”

后背阴森森的，总感觉下一秒就会有无数孤魂野鬼扑上来将自己撕碎，就算是鬼也不远在这多呆一秒，陆荼缩了缩脖子，吸一口气继续装逼：“你抓我们来干什么？”

阎王更觉得好笑了，只是那张脸却看不出多少笑意，甚至还因为肌肉拉动更为可怖：“出现在阴曹地府还能为什么，无非就是阳寿已尽又不甘心。”他皱了皱眉，仔细端详了一会陆荼，困惑道，“你究竟是谁？”

看不出来历也罢，竟也看不出寿命，倒像是——

已死却未死。

陆荼瞎装大尾巴狼，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秉持着谁声大谁气势足的理念，就差叉腰了，他眯眼不屑问道：“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说我阳寿已尽，还让我黑白无常勾我到这里？”

阎王自顾自拧着眉心思考，压根没心思搭理他，一摆手，刚才那两道人影蓦地出现在面前，毕恭毕敬行礼道：“阎王。”

难怪世间都说阎王面孔，阎王指着陆荼忽然发难，厉声呵斥着出现的两道人影，一张漆黑的脸犹如厉鬼，纵使陆荼提前做做好了最坏的思想准备，也被吓得一蹦，他下意识往孙悟空的方向缩了缩。

从这里回去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自己肯定都会睡不着了。

会做噩梦，一定会的，所以，大圣，你一定要回去，回去抱着我睡。

“他是谁，为何出现在此。”阎王嗓音浑厚，犹如雨天惊雷一般炸裂开来，震耳发聩，扰的堂下两道人影痛苦不堪，身形扭曲，却也没听见呻.吟声。

无声场面，陆荼看的更是心惊胆战，因为完全判断不出来他们正在承受多大的苦痛，陌生世界陌生人以及无助和无知将他的害怕放大到了极点，他紧紧攥住孙悟空冰凉凉的手，眼神瞟向阎王：“……”六月的天都没你的脾气变得快，怎么突然这么凶，吓死个——鬼！

阎王翻开桌案上的本子，手指点在一页上：“这次本应该只有一条魂魄，姓孙名悟空，缘何带回来两个？”

黑白无常挣扎着顺着阎王的手指看过去，像是刚发现陆荼一般，就像是被捏住嗓子一般，尖细又颤抖叫道：“你是谁，怎么会跟着我们进来？”

陆荼：“……”明明跟了一路了，原来他俩真的一直把自己当成透明人，亏得还浪费心神防备许久。

阎王视线在众人之间逡巡一圈，又是一挥手，两道人影唰地犹如云烟，迅速消散在半空中，也不知道是退下了还是彻底退出生命的舞台了。

陆荼一脸凝重，抱住孙悟空的胳膊，防备的视线紧盯着阎王的手。

阎王似乎只是走过程，黑白无常消失后，那一双浑浊的眼睛愣是不看他，只低头翻动手中的簿子，但越翻脸色越差。

没一盏茶的功夫，阎王的法令纹都深了不少。

陆荼：“……”再看都没我的资料，好吗！！还不如看看你面前的我！！

其实他也是猜的，直到听到阎王的低声呢喃：““奇怪，为何连资料都没有，名字都查不到？”

陆荼：“……”嗯，感情我不会死不因为别的，只因为我就是个黑户！

阎王兀自沉思半晌，也没得出结论，终于想起来陆荼本人还站在堂下，威严的视线犹如两道激光，扫射在他的身上。

被这样逼迫的眼神盯着，陆荼浑身僵硬，鸡皮疙瘩接二连三冒出来，却又不能伸手去挠，骨子里都是小虫子啃咬似的难受。

他略有些脚软。

虽然常年伴在孙悟空身边，但他骨子里还是那个没见过世面的软脚虾，现在——只是撑着一口气罢了。

以前看过小鹰崽被扔下悬崖爆发的故事，他一直不以为然，现在——陆荼努力挺起自己瘦弱的小身板，甚至尝试挡住阎王看向孙悟空的视线。

“嗯……”眯着眼睛摇头晃脑半晌还是看不清眼前人的来历，阎王也只好暂时作罢，“你不属于三界，更不属于我管辖之内，速速归去！”

陆荼：“……”别以为你说的冠冕堂皇，我就不知道你在图省事。

那边话音刚落，这边还没想好如何应答，陆荼身侧忽然袭来一阵阴森入骨，刀子一般侵入血肉直至骨髓的强风，冷的他瑟瑟发抖浑身发疼，七窍都要渗出血来。

脑袋昏沉沉，脚下轻飘飘，整个人犹如浮萍一般，似乎是要被连根拔起，吹到空中。

眼前事物逐渐扭曲晃动，但细看之下，变形的阎王竟然还气定神闲，一脸庄严肃穆地盯着自己，陆荼立刻意识到不是环境在变，而是自己又变成了来时那般的风筝纸片人。

救……命……要死了……没有……呼吸……大圣……我……要……死……

大圣？！不可以，他不可以死，他死了孙悟空怎么办，陡然间睚眦剧烈，一张纸片人如火如荼翻滚起来，一双扁平的眼睛死鱼一般突出，恐怖又诡异，可现下陆荼完全没空管自己的形象，只知道他绝对不能离开孙悟空左右，情急之下他紧紧抱住身边人的胳膊，八爪鱼一样地双手双脚缠绕着他的四肢和脖子。

不管是下十八层地狱，还是被送往人世间，他都要跟孙悟空在一起，他说过，孙悟空就是他的家，如果人都没了，他岂不是无家可归，连个墓地都没有！！怎一个惨字了得！！

“阎王，我有话要说！”

“你摊上大事了，你若是不想惹麻烦，最好听我把话说完。”

他胡乱喊着，企图引起阎王的好奇心，接连喊了好几遍，嗓子都被吹干了，只要一张嘴就是剧烈的咳嗽，喉间也溢出丝丝腥甜味，强风还是无动于衷。

陆荼心内一片哀凉，妈了个蛋的，他遇到一个坚信反派死于话多的配角呀，心内焦急，还以为自己铁定要死。但没想到片刻功夫过后，他还是站在原地，只是头发衣衫凌乱，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这风——

竟是对他不起作用。

啊哈，这么半天陆荼也反应过来了，任他十八扇，老子自岿然不动，陆荼暗喜，比之刚刚也没有那么紧张了，抓紧时间在脑子里计较着该如何利用阎王对自己一无所知的优势。

阎王，掌握天地间每一个人的生死，也正因为如此，他看的比谁都通透，一眼就能了解面前人的生平过往，以及殒命时间。

可一旦忽然冒出来一个人，完全不在他的掌控中，生死簿上甚至一点痕迹都没有，许久未曾出现过的未知会在他强大的心上划拉下一条小口子。而越是强大的人，这条因为未知出现的裂缝效果则更大。

因为他拥有的多，担的责任大，自认也更害怕失去。想必，他没有将自己关起来彻底调查来历，而是重新放回人世间，也是因为如此。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看不出来历，以后也不见得能看出来，还不如送走，只当不知道，省的牵扯出更多的是是非非。清闲又安全惯了，没人会想将自己置于杂事之中。

陆荼胡乱猜想着，咬牙下定决心在自己的身份上做文章。加大砝码，故弄玄虚，让他担忧。即便不成，现下他也脑子混沌一片，触目可及白茫茫一片模糊，根本想不出来其他办法。

斜眼看了看，若是孙悟空清醒着就好了，他一向比自己聪明，有点子。

可——陆荼吸了吸鼻子，不管如何，他一定会救孙悟空出去的，他绷着腮帮子，再三在心里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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